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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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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板则好脾气,很少动气,万事有商量,想必是太阴星座命,就算有光芒,也不会耀眼炫目,就连他仗以成名的武功,也叫“七好拳法”,丝毫没有火气,他这种人,好像就算在他头上点燃炮仗也不会发出火光来似的。
    可是他现在也光火了。
    他本来很快的就看出文随汉跟那桌子的四人,应该就是“六分半堂”新请来的帮手同时也是雷家的好手,只怕对何车阻截文随汉一事决不甘休。
    但他更留意的是另一台面上的人。
    那张桌子也是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并没有任何行动,可是,经验老到的孟将旅,却觉得他们最可疑,也最可怕。
    他们虽然没有行动,却有异动。
    他们的”异动”是“没有动”。
    ——全无“动静”。
    只静,不动。
    可怕的就在这里。
    他们从一开始进入“名利圈”,就坐在那儿.似乎没有吃。
    也没有喝,甚至也好像没有说什么话。
    一人一进来就伏在桌子上,像在打吨。
    他一直保持不变的姿态,店里发生了那么大、那么多的事,他连头也没抬起过。
    另外两个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质彬彬。
    高壮威武的汉子如果昂首、挺胸、吐气,扬声,一定气势如虹,豪气干云:
    ——大概雄武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此人的写照吧。
    温文儒雅的是青年要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若在说话,一定谈吐优雅;像这种举止有度的秀士,就算放一个屁,也必能放得令人神不知、鬼不觉、无色无味无人晓得。
    ——人说温柔俊秀的男子、书生,大致指的就是他这类人吧。
    可是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无精打采。
    可惜两人一刚一柔,却都:
    无神无气。
    有神气的只是一个人。
    他不但有神,有采、简直还威风得可以在眼光里爆出星火来,神气得可以打从心里炸出火树银花来!
    但这人却很年轻——尽管他长得很高大,也颇为茁壮,但只要细察他的形貌,不管从他的肌肤、五官,还是动作、神态,都可以断定他:
    他还年青。
    ——不但年青,简直还十分年轻,或者说: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也许,世间也只有纯真的孩童,还会对世事一切,产生出如此振奋、好奇、兴趣。
    孟将旅的注意力却不知怎的,集中在这一类人的身上。
    因为这令他想起一个人,还有几件事。
    同时也让他联想起一件事,以及几个人。
    事,是非同小可的事。
    人,是非凡的人。
    ——可是,眼前的人,会是哪几个人吗?
    实在不像。
    ——那么,要发生的事,会是那些震慑江湖、惊动武林的大事吗?
    应该不是。
    但愿不是。
    孟将旅之所以愿意在“名利圈”当个小老板,那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江湖的斗争、武林的厮杀。
    他只想静一静。他要在这小圈子里过完这下半辈子。
    他既不想再杀人,也不愿任人追杀。
    他不是倦,他只是疲惫。
    只没想到的是,就算只是主持一家客栈、酒家,也一样有名利权欲、一样有明争暗斗。你要主持得好,要大权在握,一样得要争、得要斗。
    ——就算在少林寺、三清观里当主持都一样,人在世间,不管在家出家、入世出世,都难免要成王败寇、患得患失渡这一段人生路。
    有些人,孟将旅不得不帮。
    有些事,孟老板也不能不管。
    因为他是江湖人:
    ——当年,要不是有人来帮他、有些事倚仗了高手化解,他早就无法立足于武林中,也早已不能存活于世间了!
    人帮自己,自己就得帮人——“帮”字换了“杀”、“斗”字也一样。
    也许,这就是江湖规则。
    ——那怕这“江湖”里只养了一缸鱼:就算那是一缸和善的好鱼,也一样得斗、得争,要不然,不争这一口,就算别的鱼不吃它,它自己也连虫都没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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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电、火、光、石
    孟将旅特别留意那一桌四人的动静,但她并无忽略“雷氏三杰”那一台的高手。
    他更注视文随汉的一举一动。
    文随汉明明是走下楼梯来了,葛然飞升,抢入走廊,何火星登时上火,马上要追,他就立即发出警示:
    ——小心这厮的同党!
    说时迟,那时快,由于他发出叱喝,何车及时发现三方包抄返身应敌,且以一敌三,以电、光、火、石的掌、拳、腿法吃住了三个如狼似虎、每一招都大爆大炸的雷凹、雷凸和雷壹!
    他自己可也不闲着!
    文随汉极快。
    他更快。
    ——快是什么?
    快是速度。
    快是你来不及细看。
    快是措手不及。
    快是慢的寸照。
    快是一种难度。
    快有极限。
    ——快到你感觉不到它“快”,它便没有快慢之分了:就像日升星沉、岁月流转、乃至一个核子、原子的流动,都是极快极速的,只要你感觉不到,它便没有了速度的存在。
    如果说文随汉的动作极快,孟将旅的行动则是几乎到了速度的极限:
    大家都感觉不到他快——甚至还没察觉他有什么举措。
    但刹间他已到了走廊截住了文随汉。
    文随汉陡然止步。
    他可不想跟一个刚才明明还在楼下好暇之整,有说有笑,而今却已截住了他的家伙撞个满怀。
    他按住了剑柄。
    他的剑很华贵,镶满了宝石、玛淄、翡翠、蜜蜡和水玉、金刚钻。
    他的笑容也很高贵。
    说话更有气派,好像一切都有商有量,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大可商量似的。
    “对不起,”孟将旅也一样,只张开了一双手,好像要跟对方热烈拥抱以表欢迎似的,却刚好拦住了走廊:“这儿谢绝访客。”
    文随汉笑道:“孟老板好快的身法。”
    “没办法。”孟将旅很谦卑地道:“逃命逃惯了,不快早就报销了——谁叫自己没本领。”
    文随汉斜包着孟将旅,似乎要把这个人看得入心入肺,又像要找个破绽将眼前的人剖心挖肺似的。
    “若说孟老板也没本事,那还有谁敢称得上有本领了!”
    “我只是个小店子里的小掌柜,做的是不起眼的小生意,文先生大富大贵犯不着冒这风险,别见笑,请下楼。”
    “其实我只是要看我那不长进的兄弟一眼而已,无风元险,请成全。”文随汉语重心长,“孟老板做的是生意,我这儿就有一桩。”
    “文先生做的是大买卖,我是安分守已的生意人,承蒙先生看得起,我却担待不起。”
    “只要孟老板一点头,啥也不必做,立刻便成交了。”文一随汉语态依然委婉。
    “只怕我点头也没用,”孟将旅苦笑道,“六老板临行前吩咐过的话,我决不敢有违。”
    六老板便是温六迟。
    “其实你们六老板跟我也是素识,且有深交,”文随汉依然不死心,“他一定会高兴你跟我合作:你甚至连头也不必点,只要让一让便了事了。”
    孟将旅依然张开了双臂:“文先生还是别为难我好了。”
    “一百两银子。”
    孟将旅怔了怔。
    他好像没想到是“让”那么一“让”,就会有一百两银子。
    “怎么样?”
    文随汉温和的在催促。
    孟将旅好像在深思熟虑,一时未能作下决定。
    “五百两。只让一让,当看不见就行了。”
    文随汉马上加价,而且还飓升极速。
    孟将旅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文随汉仍不死心:“一千两。”
    孟将旅眼睛发亮,但还是摇了头。
    “三千两。”
    大家都愣住了。
    孟将旅眼都绿了,但还是摇头。
    “五千两。”
    孟将旅这回不是苦笑,而是惨笑。
    “一万两!”文随汉鼻尖上开始积聚了不少汗珠,声音也开始有点烦躁、粗嘎了:“你只要让一让,什么都别管,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文随汉狠狠的盯着盂将旅,恨恨地道:“你只要不再摇摆你的死人头,就算是五千两金子、五千两银子,我也可以考虑给你!”
    金子当然比银子更贵重。
    ——这一次,文随汉可谓“起价”更速,快得跟他刚才施展的身法,绝对可以媲美。
    孟将旅终于动容:
    “你是说……一万两——五千两银子,五千两是金子!”
    “是!”文随汉斩钉截铁忿忿地道:“只要你和你的同党都放手让我干,啥也别管!”
    孟将旅长吸一口气,才能说话:“我若是有五千两金子、五千两银子,那我不必再当掌柜,看店的,也能快活过下半辈了。”
    文随汉冷冷地笑了:“当然。只要是能早点退休,旱些享乐。那才是快活过人生,何况,这些银子又举手可见赚,何乐而不为之哉!”
    盂将旅忽然反问:“既然钱这么好赚,为何你又不把它留着来过下半世,而要把它硬推给我呢?——要是全无风险,世间那有这样天掉下来的银子!?”
    文随汉的脸突然涨红了。
    他的脖子也粗了。
    他自然知道:那五千两金子、五千两银子,有多难得,有多重要。
    他出身于官誊之家,幼受宠护,母亲又是名门闺秀,他和他娘亲联手将父亲的其他妻妾成功地挤了出门,其中包括了文雪岸母子。
    文张一向都很宠爱他,请了不少高手名人,指点他武艺。
    文张有时也抽空教他武功。由于他在家里是得势的一房,所以在金钱方面也不虞匾乏。他也一向不改其纨绔子弟的气态,出入扈从甚多,好结交江湖豪杰,也委实打了几场战仗,扬名立万。
    可是文张一死,一群兄弟姊妹争产内斗,他分到的,很快便花光了。钱一旦没了,靠山也去矣,江湖中人便不大给面子他了,时常予之奚落、刁难,使他真正面对了江湖上的“落井下石、一沉百航”的残酷现实。
    他家族里其他兄弟,消沉的消沉,堕落的堕落,只有他,还咬着牙关奋斗——这时候的他,比谁都更了解到一个事实:
    在武林中,或许人多识得“天下第七”,而不知有他文随汉——虽然文雪岸是曾给文随汉逐出文家的。
    他这才知道,在弱肉强食、汰弱留强的武林中,没有真正的实力,那是不行的。
    所以他力争上游。
    可是他缺乏了一个支点:
    没有一个“贵人”愿意支持他。
    ——在这险恶江湖中,要是连半个“靠山”也无、一个“贵人”也没有,那怕是难以闯出名堂来的。
    就算终于能出人头地,只怕牺牲必矩,身心皆创,万一搞不好,还得壮态未酬命已丢。
    这时际,他就通上了两个“贵人”。
    一勇一女。
    男的是狄飞惊。
    女的是雷纯。
    狄飞惊请托“六分半堂”里的神秘高手,隐士名宿,教他武功,以及杀人的方法。
    雷纯则给他钱。
    他要强。
    也要强。
    他更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于是,他就成为“六分半堂”雇佣的一名杀手;由于“六分半堂”的刻意培植,他也很快的就成了名。
    当然,也很成功的杀了好些相当难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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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石!火!光!电!
    文随汉虽然历过艰苦才算成了名,但他那种公子哥儿、纨镭磕子弟的气态,并无更易,甚至因为他有了钱,更变本加厉。
    他为了赚更多的钱,不但受“六分半堂”之令,接受杀人的使命,有时也会接受“外卖”:谁给的价格高,他也会为对方杀人。
    他杀人是为钱。
    他若要不为金钱而杀的人,大概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无情。
    名捕无情。
    他试过。
    他尝试狙杀无情。
    当然不成功。
    无情却没杀他,还两次放过了他。
    “我杀过你父亲,”无情在饶他不杀时曾这样说过,“你要报仇,那是应该的。但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超过三次,因为你已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就冲着这点,我也会杀你。”
    文随汉知道不该给无情第三次机会——因为他把机会用完了还杀不了对方,对方就会倒过来杀他。
    他可不想死,只想杀人赚钱。
    他杀了不少人,也拿了不少钱——而且,他还习惯把价钱开得很高。
    奇怪的是,价钱愈高,找他来杀人的也愈多。
    ——或许,请杀手也要看是不是“名牌”。一幅画、一张名琴、一块玉石,如果价格不高,买的人好像也乏然无味,以为没有多大的价值,一旦定价昂贵,反而会珍而惜之,视之若宝。
    文随汉就是认准了这种心理,开的是高价。
    当然他首先得是个杀人高手,杀的是高人。
    他的钱赚多了,出入、出手,就愈见气派:甚至是愈挥霍无度。
    他要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
    他要言行特立。
    ——其实,他显然并不知道:他这样做,倒只显现了他的自卑和自大。
    他倒赢得一个外号,实至名归:
    “富贵杀手”。
    ——人杀多了,就慢慢变成了“富贵杀人王”了。
    人就这样听着,也觉得自豪,洋洋自得,也沾沾自喜。
    不过,只有他打从心里清楚:他的钱其实赚来并不容易。
    他每一分钱都是用性命、鲜血搏来的。
    但是,今天的事,他是志在必得。
    他也清楚明白:“名利圈”内高手如云!他可不想孟将旅那一伙人插手阻挠。
    所以,他只有收买他们。
    这些钱都是他的血汗钱。
    因而,当他开价:“五千金、五千银”的时候,难免也情绪激动、情怀激荡。
    他要杀多少人才会有这些钱!
    而今,他又开了个“新价”:
    “一万两。”文随汉几乎屏住了呼息,一字一句的说:“金子”
    ——一万两金子!
    大家听了,也都屏住了呼息。
    大家都望向盂将旅,看他们的眼色,好像孟老板这次稍再犹豫就不是人似的。
    大家都在等孟老板的答复——除了那三张桌子的人。
    一张桌子本来有四个人,其中有三人已窜了出去,正跟何车打得电光火石、如火如荼、生死争锋、递招抢招。
    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颓靡的老人。
    老人太颓废了,太沮丧了,窝在凳子上,不但全无生趣,也了无生机。
    是的,他对楼下的交战、楼上的“买卖”全不理睬,也一点都不关心,只低下了头,把瘦骨峡峋而且干枯的肩膊,缩入了宽松粗糙的衣领里,默默的喝闷酒。
    看他喝酒的神态,仿佛一再的说着。
    “好永啊,好闷。”
    没有说出来的“闷”,要比“闷”更闷。
    另一张桌子的那一文一武的青年,依然互相依恃,依然无精打采,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麻木不仁的样儿。
    伏案大睡的人依然大睡伏案。
    只有那个精神奕奕、虎虎生风、长得一张娃娃脸的青年依然动个不停,只见他坐在那儿,一会儿搔头皮,二会儿掏鼻屎,一阵子剔牙缝,一阵子双脚直晃,坐也没静过片刻,眼也并不定在一处,老是溜过来、转过去,但对四人战局和两人讨价还价,似乎也漠不关心,不闻不问。
    还有一张桌子:
    一老,两少。
    一个少年美。
    美极了。
    一个少年好看。
    好看极了。
    一个老人老。
    沧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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