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色山河-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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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们看着外围的几十名楚军，稍稍犹豫，不敢动手。

　　　　子灵，趁机突围。

　　　　这时，听得一声爆喝：“射箭……格杀勿论……”

　　　　弓弩手们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同袍，成千上万只火箭嗖嗖地往阵中射去。外围的楚军最先发出惨叫，顿时倒在地上，浑身立即成了火球。这火势一蔓延，无可遏制，立即烧向中间的子灵和乙辛等人……

　　　　楚军欢呼起来：“陈王着火啦……陈王着火啦……”

　　　　“快看，陈王被烧死啦……陈王被烧死啦……”

　　　　“……”

　　　　火焰席卷在身上，毛发，衣服，瞬间成了焦炭……子灵坐在马背上，看到马的鬃毛也被生生烧焦，马惨叫一声就将他颠簸下来……

　　　　他站在火海里，听着楚军的哈哈大笑，看到高处的楚庄王的得意洋洋……

　　　　那张脸在变幻——头上的王冠忽然改变成了星冠、羽服、星斗装饰的太阳宝撵——是子灵那么熟悉的面孔——确切地说，是骨子里的一种熟悉，梦里的一种熟悉……

　　　　他呆了一下。

　　　　这人是谁？

　　　　窒息的浓烟，烧焦的心肺，剧烈的咳嗽，一颗已经快要裂开胸膛的心……他已经听不到周围侍卫们的呐喊，也听不到陈军的哀嚎，甚至连楚军的欢呼声都变得很淡很淡……

　　　　满天的星斗，更加蛊惑。

　　　　子灵仰望星空，忽然觉得那是很熟悉的一个地方，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脸，得意洋洋地召唤：回来吧，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世界！

　　　　他怒了。

　　　　不不不，那不是自己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少了一个人——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像现在，他东张西望在寻找，却再也无踪无迹的人。

　　　　“回来吧……放弃凡尘俗世的一切吧……别犹豫了，那些，都不重要……”

　　　　他内心里嘶吼：夏姬也不重要吗？

　　　　“不重要……那是一个不详的女人，她对你来说，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子灵怒不可遏。

　　　　楚庄王，那张怪异的王脸，互相交织，互相压迫，互相施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彻底底消灭殆尽……

　　　　尤其是那张得意洋洋的老脸，那么可怖，那么邪恶，甚至令人憎恶……

　　　　你为什么要强迫我？

　　　　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你为什么要在冥冥之中主宰我的命运？

　　　　他悲愤高呼，声振寰宇。

　　　　可是，这悲愤的呼喊，却被浓烟慢慢地吞噬，连回音都散发不出去。。。

第247章　三王戏后1（）　
可是，这悲愤的呼喊，却被浓烟慢慢地吞噬，连回音都散发不出去。

　　　　巨大的痛苦，死亡的降临，他的神智忽然微微变得清明，残破的意识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些生命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闪过眼前。

　　　　他的手，慢慢地伸进怀里。

　　　　非常非常贴身的地方，藏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他打开，里面一缕乌黑的头发，编织得整整齐齐。

　　　　结发之日，同心之时。

　　　　这个盒子，自从放进去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也没取出来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算是这些日子的荒诞不经……他也没取出来过。不知道是因为忘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取出盒子。

　　　　眼里，终于流露出可怕的绝望，拼命地环顾四周，企图要将那些快要消散的零散记忆牢牢抓住，重新组合：夏姬，夏姬呢？

　　　　夏姬到哪里去了？

　　　　夏姬，夏姬！

　　　　夏姬不是到了狐丘吗？夏姬不是住在营帐里吗？夏姬不是穿着暗紫色的袍子白色的纱裙吗？夏姬不是从背后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吗？夏姬不是瘫软在地上，满脸血污，握着匕首，面对暴徒，面对他的残酷无情，泪如雨下吗？夏姬不是早就被废黜了王后身份，受尽凌辱磨难，亡命天涯了吗？

　　　　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骇然，惶恐——是谁居然舍得这么对待夏姬？是谁如此残忍？是谁？

　　　　“子灵……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子灵，你再也不爱我了吗？真的一点也不爱了吗？”

　　　　“子灵，你真的是子灵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我是夏姬啊……”

　　　　……

　　　　夏姬，夏姬……我当然记得你！！！

　　　　他嘶吼，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乙辛……乙辛……”

　　　　火人乙辛挣扎着跪下去。

　　　　“乙辛，你务必活着回去，把这东西转交给王后，你要她好好保重，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不得让她再遇到任何的危险……”

　　　　“……”

　　　　“听清楚了吗？一定要活着回去，告诉她，我会去找她，一定会赶回去找她，叫她不要害怕……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到她……”

　　　　乙辛惨笑一声，手伸出去，还没接到盒子，人就倒在了火海里。

　　　　子灵眼睁睁地看着盒子随之坠入火海。

　　　　他冲上去，伸手，抓到的，只是一把被烧焦的糊味。

　　　　巨大的火焰将他席卷，浓烟灌入他的肺部。

　　　　那时候，他居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夏姬。

　　　　那个千年桃花树下盘腿静坐，沉静得如小鹿一般的小女孩，他一生的牵系；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漫天的火海里，一只五颜六色的风筝缓缓飞起来，在半空里，自由自在，那么欢快……

　　　　“我是子灵，你叫什么名字？”

　　　　“夏姬！我是夏姬！”

　　　　“夏姬，这风筝送给你……”

　　　　……

　　　　千年桃花，纷纷落下，连半边天空都变得香甜而芬芳起来。那一刻，他忽然如释重负，仰头看着天边蛊惑的星光，“夏姬……夏姬……我来了……夏姬，我来了……”

　　　　无边无际的火焰，将他吞噬。

　　　　…………

第248章　三王戏后2（）　
残酷的厮杀，从午夜到清晨，直到太阳升起，整个营帐还在浓烟滚滚里苟延残喘。

　　　　地上，无数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的辎重，粮草，珠宝，财物……都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楚庄王从高处下来，眉宇之间不全是得意之色。反而有几分惆怅，到处寻找，到处张望，不知道是为这强大对手的悲壮死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禀报大王，陈王陷身火海，估计已经被烧焦……”

　　　　“有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大火熄灭之后，全是焦黑尸体，无法辨认谁是陈王。”

　　　　楚庄王怒道：“难道他身边就没有任何信物？？不对，寡人听说陈王手上常常佩戴一枚扳指，还有一柄翠绿小剑，这两样东西不可能被大火烧毁，快去找找看……”

　　　　几十名士兵围着最大的一堆灰烬四处寻找，直到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依旧一无所获。

　　　　“回禀大王，找到了不少尚未完全烧毁的东西，可是，都没有您所说的那两样……”

　　　　“蠢材，继续找……”

　　　　……

　　　　从早上到中午，几乎每一寸灰烬都被翻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两样东西。

　　　　一名士兵禀报：“王上，估计火焰太猛，那两样东西已经被烧化了……”

　　　　大家都在想，那两样东西真的那么容易被烧化？？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想多去惹麻烦了，反正陈王烧死是大家都看到的，信物就不重要了。

　　　　楚庄王失去了兴致，挥挥手：“罢了，罢了……反正寡人亲眼见到陈王葬身火海。也许，他根本就没带那两样信物也不一定。对了，夏姬呢？找到她的下落没有？”

　　　　“回禀王上，属下们在陈王的各大营帐里一共找到一百多名女子，他们是陈王和一些高级将领的姬妾，以及一些随军歌妓。其中包括陈王的几名爱妾……不过，没有见到夏姬……”

　　　　楚庄王大怒：“夏姬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回答：“据说一个月前，夏姬已经离开狐丘……”

　　　　楚庄王气得差点吐血，真是一帮没用的东西，消息竟然如此不灵通，人都走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才来禀报。

　　　　当日，他和探子在密林中侦查地形时，无意中遇到夏姬一行。本不知夏姬身份，但因为抓住了夏姬的侍女碧桃，所以从碧桃口中得知，那令他惊为天人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姬，无非换了男装而已。

　　　　夏姬，郑国之女，陈王之妻，艳名远播，天下皆知。

　　　　男装尚且如此惊艳，何况女装？

　　　　那日之后，心心念念，渴望无限。

　　　　楚庄王一路杀来，便带了私心，心想，如果有机会，一定抓住夏姬，一定要亲眼见识见识这天下闻名的美人换了女装后到底会美到什么地步。尤其，他已经一睹芳容，比想象的更令人震撼百倍，所以，再也放不下，非要找到人为止……

　　　　殊不知，人家早已远走高飞，早已在万里之遥。

　　　　就算你烧死了陈王，战胜了陈军，这又如何？

第249章　三王戏后3（）　
就算你烧死了陈王，战胜了陈军，这又如何？

　　　　佳人依旧在天涯海角。

　　　　亲随们见王上大怒，一人笑嘻嘻的，谄媚的上前：“王上何必动怒？夏姬就算走了又如何？倒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陈王都死了，陈军10万大军也已经全军覆没。打到宛丘是指日可待之事。到了宛丘，还怕夏姬不乖乖地在王宫里沐浴熏香，好好地服侍王上？”

　　　　楚庄王大喜：“好，我们一定要尽快攻到宛丘，抓住夏姬，哈哈哈哈……陈王啊陈王，寡人这一生很少佩服过什么人，不过，也很佩服你临死之前的英雄气概。只可惜，你这英雄气概来得太迟了，如果早几个月，你便是如此，就算寡人，也拿你毫无办法……哈哈哈哈，真是老天相助啊……”

　　　　他忽然正襟危坐：“你们不许大摇大摆……不可让别的国君知道此事。”

　　　　侍卫们心领神会：“小人等理会得。”

　　　　……

　　　　株林。

　　　　夏姬赤足站在温热的泉水边，看四周的花草树木，氤氲雾气。那是开春以来一场罕见的大雪，比隆冬时节更加恐怖，铺天盖地，除了株林，几乎将整个陈国都变成了银装素裹。

　　　　短短两年，物是人非。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纵然天然的温泉水，也无法让四周变得暖和一点：因为，心是冷的，冷得出奇。

　　　　从狐丘回来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到王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躲藏在了这里。这里有仆从，粗手大脚的侍女，近三十名侍卫，还有甲辛……都是当初和子灵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为自己安顿好的，相当于是她夏姬的私人保镖。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纵然子灵出征前夕，也没撤掉这些侍卫，以便于夏姬随时可以出入。

　　　　现在，那些彪悍的仆妇一见王后回来，立即热情迎接，分散守卫，任何闲杂人等都无法闯入。

　　　　她们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以王后之礼服侍她，彼时，她们还不知道王后已经被废黜。

　　　　甲辛当然不会主动提起，缄口不语。他想，这肯定是王上一时气昏了头，等王上醒悟过来时，一定会后悔的。

　　　　而夏姬，她也没有提起。她知道，这事情隐瞒不了多久了。只要子灵凯旋归来，自己就会被揭穿真面目。

　　　　但是，能瞒得了一时也是一时，因为，她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天下之大，一个孤身女人，连上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她孤寂地躲在这里，时时刻刻担心着子灵的凯旋——从未有任何时候，她如此害怕他回来——竟然希望，他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惧怕，惧怕素雪被封为新的王后，更惧怕子灵抱着小王太子享受天伦之乐……她怕自己的一切，被另一个女人彻彻底底全部取代………虽然，她实质上已经全部被取代了。

　　　　但是，还是怕。

　　　　不知是不是天随人愿，等了许久许久，子灵都没有回来。

　　　　冬天过去了，初春过去了……甚至连大雪都开始消融了，春天也要过去了……子灵还是没有回来。

第250章　三王戏后4（）　
不但子灵没有回来，而且，任何大将，女眷，都没有回来，甚至连加封王太子，加封素雪的消息……都没有回来。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躲藏在株林里消息不灵通，但是，也不敢去打听。

　　　　直到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到外面去打探消息的甲辛回来。

　　　　他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面色灰白，一看到夏姬就跪下去，泪如雨下：“娘娘……大事不好了……王上战死沙场，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楚军已经一路南下，连续攻下了陈国十座城池，直接往宛丘杀来……”

　　　　夏姬惊得魂都掉了。

　　　　满脑子只回荡着几个字“战死沙场”、战死沙场——是谁战死沙场？子灵？子灵？子灵？

　　　　怎么可能？子灵怎会死？

　　　　子灵怎么可能永远也不再回来了？

　　　　“据说是为小王子庆祝满月酒的当晚，我军受到楚军的突然袭击。当夜，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失去了战斗力，偏偏这时候，楚庄王几乎出动了楚国的全部精锐，倾囊而出，大王根本来不及逃走，素雪娘娘她们也来不及逃走……小王子被楚军当场摔死，素雪娘娘她们全部落入楚军手里，沦为营妓……”

　　　　“大王呢？”

　　　　“大王他……据说被活活烧死在战场上……”

　　　　夏姬眼前一黑。

　　　　“只有灵武君逃出来了……据说大战之前，他带了几十名亲信出去打猎，反而因此逃过一劫……现在，灵武君已经被推举为新的陈王，正在纠集边境上的残余军队赶回宛丘……”

　　　　…………

　　　　夏姬只看到甲辛口开口合，看到他嚎啕大哭，捶地怒号，呼天抢地……战死之人，不仅有十万大军，陈王子灵，还有他的亲兄弟乙辛……

　　　　可是，夏姬却只记得一个人。

　　　　子灵死了！

　　　　子灵死了！！！

　　　　她站起来，走几步，却头晕眼花，脚步踉跄，就像一个失去了魂魄之人，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根基了。

　　　　子灵，他竟然死了。

　　　　在狐丘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子灵的反常，意外，心里隐隐明白什么——这是一个人覆灭之前的征兆。

　　　　沉溺女色，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听不进任何苦口良言……上帝欲要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子灵，他身上不知不觉发生了沧桑巨变，而她夏姬——他的妻子——子灵曾经最爱的女人——竟然没有来得及提醒他一句半句。

　　　　最初，她以为是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沉浸在对他的变心的痛苦和悔恨里，完全无法自拔。

　　　　如今，方明白，自己没有尽到义务和妻子的职责——真的，一点都没有尽力。

　　　　至少，没有拼尽全力。

　　　　甚至比不上那些敢于死谏的忠臣。

　　　　比干宁愿被挖心也要劝诫商纣王。

　　　　自己，比一个大臣还不如。

　　　　自己没有劝诫子灵——没有！！！！

　　　　纵然他已经变心，他已经不爱我了——可是，我就忍心看着他眼睁睁地去送死吗？？甚至在株林的日子，自己还巴不得他干脆不回来了——

第251章　三王戏后5（）　
多可笑，子灵，他真的就不再回来了。

　　　　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爱也罢，恨也罢，现在，他干脆彻彻底底抛下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惨笑，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脑袋，惨淡的心里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任何的麻木了——再大的悔恨，也挽不回子灵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