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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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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恽一怔,心里泛起深刻入骨的熟悉感,脑海里浮现的那张脸平静无波,可顾恽十分肯定,他笑起来,左边嘴角上会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会有些小天真和羞涩,迷人的要命;他心口有颗黑痣,米粒大小;他后腰上有块胎记,颜色浅褐,状如簪蝶兰……他是,他是——
  
  顾恽目光混沌起来,他使劲想,还是想不起他是谁,他莫名就觉得非常惶恐,这样熟悉的人,自己居然记不起他的名字了,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
  
  范二一边翻,一边端起碗念叨:“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一碗孟婆汤下肚,三千红尘皆过渡。”
  
  随着他的诵念,碗里开始慢慢渗出黄亮的清汤来,莹莹润润的,和茶汤相似。范二将水碗递过去,对着顾恽笑道:“喝吧,喝了好上路。”
  
  顾恽心里很是抵抗那碗清汤,总觉得喝了之后会错别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有着一种很诡异的牵引力,让他没法拒绝,他手指蜷了几下,有些受蛊惑似的伸手接住那碗汤,抬起手腕往嘴边凑。
  
  范二还在狂翻,一边抱怨:“诶呀在哪啊,这些日子过桥的鬼魂实在太多了,生死薄都记不下了,鬼差写的潦草又错乱,我眼都要看花了啊,真烦。”
  
  崔钰没理他,看着那青衣人将药碗抵在唇边,魂魄里流动的意识是抵制,动作却不受支配,脸上不自觉,有着很浓很浓的悲意。
  
  崔钰想了一下立刻了然,心道,八成是因为这人魂魄不全,受彼岸花的影响较深,说不定,他的智慧、记忆、功德,全部都不齐全,可能他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崔钰垂眼苦笑一下,这种魂魄分离的人,都是不肯死的,对俗世执念甚深,不惜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余留精气在人间,最终,不过是自找苦吃,报应都回馈在自己身上,喝了孟婆汤的残缺魂魄跳下轮回台,转世不是痴呆就是傻子,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就是上一世不肯投胎的报应,何苦!
  
  念及痴傻,崔钰突然想起孤魂司里那个孤僻冷漠的容颂语来,他想,他在地府赎罪积德,如今是否得偿心愿,和他的心上人,两厢厮守了?
  
  范二突然叫起来:“啊,找到了,顾恽,上元二百八十九年,生于束州……” 
  
  与此同时,死寂的地府里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十年香樟木,百年白首约——阿恽,我备好丝绸两箱,等你回来成亲!
  
  崔珏脸色刹那巨变,叫道:“别喝!”
  
  顾恽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嗓子眼正灌下一口孟婆汤,他迷雾遮挡的眸子清明起来,心里剧烈的疼痛起来,终于想起那人的名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结发同心

  
  月色如洗,清辉撒尽。 
  
  市井褪去白日的繁华喧嚣,转为静谧安详,月色共灯火,夜色不甚浓,路上行人少,只影悠悠。
  
  怀南王府白昼里就大门紧闭,主人家不见客,却不是因为出门在外。事实上,王府里头动静极大,三五吆喝着,仆从奔跑着,满院子张灯结彩,喜气的大红浸透眼帘,热闹非凡,到了夜里,更是灯火辉煌,璀璨异常。
  
  近邻的太傅和仆射家听见动静,派人出来查看,却被一扇大门遮挡视线,不得其中闹事为何,只晓得,自打老王妃过世,这府里凄清冷寂的,许久没有这么闹腾过。
  
  王府内院大堂,一片喜气洋洋,烫金的大幅双喜贴在祥云暗纹的门厅上,案台上摆设瓜果香炉,两旁插着印了龙凤呈祥的红色对烛,素色的帘帐换成了金丝红帐,梨木太师椅上系着团花红绸缎,全是成亲的布置。
  
  管家福伯一身团福字绛红员外袍,正指挥着小厮们搬鼎取香烛,青铜鼎搬过来后,他看了看天上月亮,转而对着小厮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将老王爷请出来,你去将小王爷和顾公子请来。”
  
  小厮得令,撒开腿就奔了出去。
  
  赵子衿一身喜气的大红,坐在床榻边上,动作轻柔的给顾恽穿着衣裳,前来更衣的赵全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衣帽腰带和靴子。
  
  他素来都是红衣打扮,并不是对红色有多么偏爱,只是前世的习惯改不过来,沾了血看不出来方便。今日却是真心喜欢,一身衣裳披在身上,再给顾恽换上样式相同的,莫名就有种牵连的感觉,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和他,不止心意,连身份也绑在一起了,结发,多么美好的一个字眼。
  
  顾恽闭着眼,陷在大红的鸳鸯锦被里,身上又是同色的红,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他多日未进食,仅靠赵子衿以口相哺外加内力强行灌下些药汤续命,消瘦的很厉害,几乎有些脱了形,颧骨微微凸起,之前的风流倜傥都不见了,看起来七分似鬼,除了一口气还吊着,和死人几乎无异。
  
  想起这人在记忆里温润模样,笑起来春风拂面似的和气,后头的赵全鼻子一酸,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心里觉得顾大人太苦了,可王爷更可怜。
  
  赵子衿听见身后有刻意压制的吸气声,倒是什么反应,今儿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他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一边给顾恽拉平衣领,手下的肋骨突兀,他在心里笑着唾道,呸,你个不省心的,抱你睡觉都烙的慌,一边头也不回道:“赵全,把东西放在床头,去洗把脸,然后到门外候着。”
  
  赵全见他还在笑,哽了一声,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变着调子诶了一声,将托盘搁在床头,摸了把脸转身就奔了出去,跑的远了,还能听见捂在嘴里的呜咽。
  
  门被从外头阖上后,赵子衿伸手穿过顾恽腰下,将人稍微抬起些,把腰带从缝隙里塞过去,再松手捡起腰带两端,拉起来扣在他小腹前。腰带在顾恽腰线处,将喜服束出一道内收的弧线,显出细瘦的腰身来,他本来就腰细,这会瘦的几乎能和庚楼月的楚腰女子有的一拼,赵子衿用手量了量,这才褪了懵头懵脑的欢喜,觉得心酸不已。
  
  他给顾恽穿了靴,将人抱起来靠坐在身上,拿起梳子给他梳头,久未进食,他头发枯槁发黄,在床上呆久了,凌乱打结的厉害,杂草似的,摸上去粗糙发涩,记得他以前满头青丝黑亮细软,缠在手里柔滑冰凉,感觉可好。
  
  篦子梳上去,滑不了几寸就卡死,赵子衿舍不得拉扯他,也没伺候过给人梳头,十分没有经验,只能撤开了换一把头发继续梳,弄了半天也没梳顺一缕来。他便越来越烦躁,越想越悲哀,觉得命运就像这一团乱麻似的纠结发丝,将他和顾恽逼到了无路可退的窄小犄角,进退不得,舍不得那点生的希望,一直等一直等,却丝毫看不见转机。
  
  他痛苦不堪的将脸埋进顾恽那披着一团杂草似的头发的颈窝里,手指发力握紧,篦梳不堪重负啪一声断裂,崩裂声像是刺穿了他心里自欺欺人的幛子似的,赵子衿发出一声孤狼濒死似的模糊呜咽,低落无力的声音从顾恽脖子处响起:“阿恽,几百年我都等了,可最近,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今晚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这就醒来好不好——求你了……” 
  
  两人紧贴在一起,一动不动,若是赵子衿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就能看见顾恽的脸上飞快的划过一丝痛苦的挣扎,嘴唇微弱的张了张,喉结滚了滚,被人紧扼住咽喉似的。
  
  床边不远处,放着两个低调华丽的木箱子,雕工精细呈龙呈凤,缠枝细莲鸳鸯戏水,上头系着大红花球,里头装着满箱丝绸,隐隐满室的樟木清香。
  
  门外有人说话,很快赵全的声音响起来:“王爷,吉时到了,这就去拜堂吧。”
  
  赵子衿松开指尖,断掉的篦梳掉落在地上,他在顾恽颈间深吸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就已恢复了从容淡定,如果不过眼眶微微有些红,方才的软弱恳求,便如幻觉似的。
  
  他起身将人抱起来,走到门口门扇突开,是赵全在外头推开了们,他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主厅前头的院落里,突然亮起很盛的光芒,高喷的涌泉一般,带着炫目的银光,洒落一片火树银花,曼妙绝伦。
  
  赵子衿觉得成亲是他和顾恽的事,不想引人注目,王府不在夜间扰民,这场喜事,没有宾客满座,没有声声祝贺,没有奏乐,没有鞭炮,高堂只有一方,新人有一对,一个却久睡不醒。
  
  长风从门口穿过,赵子衿抱着顾恽迈开步子,顾恽的头发从他臂弯里垂落,在风里朝后飘拂,有些乘风归去的感觉。王府布置得富丽堂皇,可那些喜庆的红色,却丝丝入扣的透着凄凉,坟墓一样。
  
  此刻,千尺之下的阴曹地府,奈河桥下的忘川水,在那道不属于阴间的声音传入后,突然怨气大盛,万年平静的浊黄色水面像是烧开的沸水一样咕噜咕噜的冒起泡来,隐约有深色阴影从水面下氤氲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下钻出来。
  
  浓烈阴风平地而起,将桥上的人衣摆吹得簌簌作响,飓风刮过,刀片似的割得阴魂生疼,范二被寒气激得忍不住发抖。
  
  顾恽端着药碗,刹那间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他想,赵子衿,自己怎么能忘了赵子衿呢。
  
  如今的处境他也算有了些头绪,知道自己和赵子衿阴阳两隔,自己没能遵守诺言,等到他回来,和他白头携老,理清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疼的孤魂一阵阵模糊,几乎散了人形。他知道正往嗓子眼里落的东西叫孟婆汤,喝了这东西,就会忘记前尘往事,可他不想忘记赵子衿,怎么办?
  
  顾恽飞快的丢了药碗,朝下弯腰,还在嘴里的孟婆汤被吐了出来,可流进嗓子眼的却呕不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汤水正向蛇一般往他食管里流,心里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来。
  
  崔钰一听范二念出那个名字,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容颂语转世的人选,还是他亲自挑选的,入选的人,都和一个人有联系,那就是顾恽。同一时间,一道人声突然响彻地府,活人的生气引得忘川里镇压的冤魂蠢蠢欲动,崔钰并不认识那道男声,那种说话的语气和速度,却是他所熟悉的,他十分肯定,说话的人,就是因缘壁前那个不苟言笑的白发男人。
  
  他想,必然是人间有天赋异禀的术士天师,作法劈开阴阳道,将人间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同情,心道这术士当真厉害,声音传进来还清晰如故,只是做了这等逆天改命的事,遭受的报应,必然不亚于天打雷劈,往后的人生,可见艰险坎坷。
  
  崔珏心下定夺,要帮一把容颂语,行随念动,虚幻的阴魂动作快到人不能及的地步,范二眼睛还没眨下去,就见崔钰消失了,瞬间再现行,却是紧贴在那个叫顾恽的身边,伸手就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修长的手指飞速下滑,掐在顾恽脖子上,将人掐的双眼泛白,一副杀鬼灭口的架势。 
  
  更为奇怪的是,那个叫顾恽的男人明明难受的三魂分散,影子分成三股,扭曲变形的脸上却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来,万分感激的模样。 
  
  随后崔钰抬脚,一脚凌厉的踹在顾恽腹部,同时松开手上的桎梏,顾恽被踹出好几米,砰一声砸在了桥边的石头栏杆上,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精气凝就的血来,那口孟婆汤被上涌的血气顶了出来,尽数吐了个干净。
  
  他鬼魂的虚影聚聚散散,边缘发虚,崔钰松了口气,两步上赶过去,掏出一枚珍珠大小流光四溢的珠子给他塞进嘴里,好一会魂魄才重新清晰起来。
  
  顾恽顾不上形象,又吐了好几口,觉得嘴里没有孟婆汤了才打住,抬袖抹了抹,看向崔钰,面前这男人眉目并不是十分出众,五官端正,却是十分耐看,给人一种沉稳能依靠的感觉。顾恽诚恳道:“兄台大恩无以为报,只是我不明白,兄台为何肯帮我?”
  
  崔钰伸手将他拉起来,笑了下去看又渐渐平静的忘川水,目光悠远,他道:“其实我也不算在帮你。”
  
  顾恽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直觉这人和赵子衿有些关系,初遇赵子衿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是第一次见自己,可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他迟疑一瞬,还是问道:“你帮的人,其实是赵……”
  
  崔钰一惊,心道这人未免也太触类旁通,他还没来得及想想该实话实说还是敷衍了事,桥那头却出现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婆子,崔钰面色一禀,伸手推搡他,沉声打断他:“快跑,再不跑就走不了了,你有问题,去问你枕边人,走!”
  
  顾恽顺着他目光斜里看去,就见一银发婆娑的老妇人正往这边走来,他明白那可能就是传说里的孟婆,不敢久留,道了声谢转身就跑,心里想着赵子衿可能等了很久,便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在了腿脚上,后头传来一些争论,他也没理。
  
  “诶诶那谁,你小子给老婆子回来,哪有入了地府还钻出去的,回来!”
  
  “婆婆,别人就来问个路,问完发现走错了,也没浪费您口舌,随他去吧,好嘛好嘛~~~”
  
  “你个吃里扒外的小龟孙,别拉着我……还有,府君近来越发不成体统了,合着范二胡闹,被鬼捉去了把柄,非得免了你的职……”
  
  ……
  
  疼,浑身都疼,散了架似的疼,四肢使不上力气,酸软无比,并且僵硬,脑子嗡嗡作响,眼睛睁不开。
  
  顾恽疼的哭想爹喊娘,想叫一声赵子衿我不舒服,嘴皮子却粘在一起似的撕不开,他觉得这身体一点也不像他自己的,哪里都支配不了。缓了好一会,耳朵才率先恢复了功能,入耳闹哄哄的,像是有人在高声诵唱,又有人在附和起哄,还有鼓掌的声响。 
  
  他揪着耳朵去听,却不甚分明,而后感官慢慢恢复,他感觉到有人扶着他的身体,带着他向下弯腰,眼睛也稍微能睁开一些,隔着迷雾似的看不清人影和物件,眼帘上却是一片模糊的大红。
  
  他试着动了下手指,指尖缓慢的蜷曲着,辩声越来越清晰,有人唱喝:“夫……夫对拜——”
  
  顾恽评价道,中间那个停顿略显生硬,而且时间有些长了,不对,夫、夫、对、拜!!!那是什么……
  
  然后周遭一片兵荒马乱。
  
  “王爷你松手,夫妻…啊不,夫夫对拜的时候是要对着叩首的,你不能扶着顾大人了。”
  “全子,就你多事,这和夫妻那不一样,爷爱怎么叩首就怎么叩首,管得着么你。”
  “我这不是为求美满嘛——”
  “要不弄只公鸡来代替拜堂吧?”
  “有病啊你,都拜了一半了换成公鸡,蠢得伤人心!”
  “就是,要不背着吧?一弯腰都弯腰了。”
  “一拜天地的时候不是背过了么?”
  ……
  大伙争的不可开交,虽然有些僭越礼数,可七嘴八舌这才驱散了一些之前的凄苦氛围,福伯小心的观察着小王爷的表情,见他并没生气,这才一声怒吼结束了馊主意乱飞的场面:“都!闭!嘴!”
  
  接着他又弯着腰凑到跪着的赵子衿面前,撑起笑意询问道:“小王爷,你觉得呢?”
  
  赵子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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