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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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影子说：“顾节，阳岁二十八。淳于，阳岁十九。同年同日死，你负淳于一命。”
　　顾节道：“是。”是他负了他。
　　那影子问：“你可知你因何而害了两人？”
　　顾节顿了顿，道：“贪欲。”
　　他向来能贪不厌，若非那一百万，他断断不会伪供不会弃辩，不会，误了那个小孩儿，不会，心缺了一角。
　　那影子又道：“还有自知，尚且还能让你们续缘。”影子伸出一只手，点中顾节额头，说：“你贪婪成性，错了两人的命轨，淳于冤魂遍寻不得。现将你本性中贪欲剔除，让你寻回淳于。”
　　影子挥挥手：“你去吧。”
　　顾节左右望：“我如何出去？”
　　影子慢慢缩了回去，溶在黑暗里，只道：“不是你。你已被剔除。”
　　影子消失，顾节看着眼前的黑暗渐渐明亮，如玻璃幕一般，大小孩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顾节道：“小孩。”
　　大小孩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猫着腰。
　　顾节喊：“小孩！”
　　大小孩依旧低着头。
　　黑幕里又有声音：“他听不见你的。”
　　顾节静了下来，紧紧地看着小孩，好似几万光年不曾再见。
　　隐隐约约，他记得小孩的这幅样子，他曾见过。
　　蚀骨寒心的暗层，像有谁，坐在那无影的幕后，不息地顽笑。
　　“痛呀痛呀，去了贪欲，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A…2…1

　　
　　没人知道淳于从哪来，家处何处亲在何方。
　　淳于圆碌碌地睁大眼看着男人，眼里写满渴望。
　　顾节道：“你被家里扔下了？”
　　淳于想一想，摇头。
　　顾节又道：“你无处可去？”
　　淳于又想一想，点头。
　　顾节无奈地看着小孩，缩在他家门口过道的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想让他忽略都不得。
　　顾节道：“跟我走吗？”
　　淳于这回不用想了，咧开不甚整齐的八颗牙齿，笑得眯了眼睛，像猫。
　　没有由来的，顾节就把他带进屋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节让小孩进浴室，自己去厨房捣鼓点面条。转身就看见小孩儿脱光光，蹲在厨房门口亮晶晶盯他锅里。
　　看来是饿慌了。还好是三伏天，脱光了也着不了凉。
　　顾节笑笑，不在乎小孩身上脏兮兮，拿过浴巾给他披上。从锅里挑了熟的蘑菇西红柿，学着小孩蹲下来，把碗和筷子给他。
　　小孩看看顾节，又嗅嗅香气。口水沽沽的，就是不伸手。
　　顾节问：“不会用筷子？”
　　小孩盯着碗点头。
　　顾节伸手摸摸他结成块的发尾，吹凉了蘑菇，递到他嘴边去。
　　小孩嗷呜地就吞下去了。
　　顾节失笑道：“嚼一嚼。不然会噎到的。”
　　小孩又闪着睫毛，呼着嘴，张得大大的等着顾节再喂。
　　顾节就再喂了一口，再喂了一口，小孩听话地叽叽咕咕地嚼着。两人蹲在厨房门口把碗里扒干净了。
　　顾节道：“先洗澡，待会再吃，好不好？”
　　小孩啄米地点头。
　　小孩轻得没有实感，顾节把人放浴缸里泡着，揉了洗发露抹了一头的泡泡。
　　小孩新奇地看着盯着镜子，眼珠子在顾节和自己身上来回地转。然后伸手去摸头顶，覆住了顾节的大手。
　　顾节把他的小手糊了泡沫，用他的小手去糊他自己的脸蛋儿，两撇白胡子，像极圣诞老爷的孙子。
　　小孩可高兴了，大着胆子去糊顾节的脸，咯咯咯地笑。
　　顾节也笑，一瓢水就泼了上去，把小孩呛得流了鼻涕。
　　顾节恶作剧地把人拎起来，双手在他身上涂啊涂啊，弄得全身都是泡泡。
　　涂到下面小孩儿耷拉着的地方时，小孩儿忽然知道害羞了，掩住那儿，蹭蹭后了两步，憋红了脸不知所措。
　　小孩儿这时候真的只是个小孩儿。
　　顾节也不知道他多大，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是该知道害羞了。
　　顾节哈哈大笑，把小孩笑得闷进了水里，剩下几缕毛飘在水面，泡泡全部浮着，掩住了水下的春光。
　　顾节才不客气，开了出水阀，把脏兮兮的水咻咻地打着转，流干净。
　　小孩儿又没得躲，被顾节捉住了脚丫子，细细地给他刷干净。
　　顾节道：“脏小孩儿，你是流浪了多久了呢。看我一缸水，都成泥浆了。”
　　小孩儿被捉住了脚，就傻傻地笑。被顾节说脏，他也还傻傻地笑。
　　终于把人洗干净了，洁洁净净的小脸蛋儿，原来是个帅小孩。顾节想，就是瘦了点，这个猴子下巴吧，看了不顺眼。既然是小猫，就养成波斯猫吧。
　　小孩包着浴巾，坐在床沿等顾节清扫完浴室。
　　顾节出来，问：“不会说话？”
　　小孩歪头，像很苦恼一样，撇着嘴，忽然站起身朝顾节走去。浴巾落了地，光滑滑的小身子就扑上了顾节。小孩终于说：“会。很多呢。”小孩的身子在顾节身上扭扭地蹭，滑腻腻的皮肤让顾节差点上火，忙把小孩直接就塞到被子里。
　　小孩被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还在说：“我会对你说。我就只跟你说话。”
　　“好好。”顾节抽了件小码的衣服，穿得小孩拖拖沓沓的，走两步绊一跤。
　　顾节道：“把裤脚袖口都卷起来。”
　　小孩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挥了挥，道：“哦。”
　　***
　　小孩儿就在顾节生活里扎了根。
　　那时候的顾节还差点火候，在往金牌律师的道路上奔波，一周五天睡在公司里。
　　有了小孩就不一样了，心念着了。
　　同事笑道：“顾律师，谈恋爱了吗？不见你这么早走的。”
　　顾节可不理人家说什么，律师这行竞争激烈，挖墙脚抢单子的多，别看个个都是笑笑的，暗里把戏花样多了。早不早走关你什么事，不就是想挖点，警惕你手上有什么单子嘛。
　　顾节也习惯，混了几年拐弯抹角地往上爬。可是对着小孩，他心就清明了。
　　开门的时候他想着自己是养了只田螺姑娘。饭菜都在桌上了，热乎乎地冒着烟。
　　当然，不计较那乌黑黑的几块不明物。
　　小孩趴在躺椅上对着落日熟睡，一喘一喘的呼吸声，睫毛微微闪着，嘴角处有点小口水。顾节看得心都软了，像只俯趴在草丛里的傻虎仔。
　　顾节手一捞，就把人抱了起来。
　　小孩惊了一跳，看见人，就笑了在人脸上叭一下，带着口水味。
　　顾节愣一愣，拍拍小孩屁股，抱到桌前。
　　顾节问：“你会做饭？”
　　小孩龇牙道：“不会。”
　　顾节挑眉，拈了一筷子菜。
　　小孩葫芦眼又盯着他。顾节吞了下去，点头：“不错。除了没味道，其他都不错。”
　　小孩不懂做菜要下调味。听了顾节的赞，他满意了。想了想，放下筷子，又嗫嚅：“我……我打烂了……”
　　在顾节意料之中：“打烂什么？”
　　小孩道：“很多……就剩这几个……”
　　顾节一筷子肉就掉桌上了。
　　洗澡成了顾节和小孩的大战。野惯了，小孩不爱洗澡，看到雾蒙蒙的水就跑。往往是脱光了衣服，趁顾节没注意，转身就溜，又被顾节大手捞住。
　　小孩笑嘻嘻的，回身就抱紧顾节，身子贴住，下面的小鸟儿也贴着顾节的肚子。
　　顾节被挣得控制不了，往小鸟儿上一捏，小孩就垂下毛耳朵，老老实实了。
　　顾节笑道：“看你还怎么闹腾。”
　　小孩坐在浴缸里，扁着嘴，对顾节招招小手。
　　顾节道：“干嘛？”
　　小孩说：“来嘛。”
　　顾节假装没看到小孩的坏心思，凑了过去，就被小孩泼了一身，头发湿嗒嗒滴水。
　　还没装气，小孩欢呼着就又跳起来抱住他：“一起洗嘛一起洗嘛一起！”
　　顾节脱了上衣，小孩就去扒他裤子。
　　顾节道：“别闹。”
　　可惜顾节平时太好了，小孩已经全不怕他。小手就往裤子里伸去。
　　顾节呼呼地，把粘着的小孩撕下来，又贴回浴缸里，自己利落脱了衣服，在莲蓬下冲洗。
　　小孩趴在浴缸边沿，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说：“好大啊。”踮起脚就要去抱顾节大腿。
　　顾节手指抵着他的头，把他支回浴缸，瞪了一眼：“你几岁？”
　　小孩掰着手指算，指了指自己鼻头：“淳于，十五。”
　　顾节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十五了，你不懂这个别乱摸？”
　　小孩低头捏捏自己的，无辜地问：“为什么？”
　　顾节狐疑着眼打量了小孩一圈，才败战地稀里糊涂冲完身，走了出去。
　　小孩也乖乖地摸了沐浴露，给自己搓了一圈，没冲干净就跑出去。
　　顾节正背对他，又被光着身子的小孩糊了一背。小孩可没闹，趴在他背上，小小声地问：“节哥哥，你生气了吗？”
　　顾节第一次听小孩叫自己节哥哥，糯米糯米的儒音，都叫到他心尖颤。
　　顾节道：“没气。”拍拍小孩光屁股，找了毛巾给他擦干净。
　　小孩好像不放心，顾节又道：“让你去上学好不好？”
　　小孩问：“上学了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顾节点头：“可以。”
　　小孩想了想，说：“那，哦。”
　　于是小孩插班去了初中。
　　顾节不介意小孩年龄比人大，也没想小孩读好书，就想着让他明点事理，还有接触下别人。免得跟他一起好像走了岔道。
作者有话要说：　　

☆、A…2…2

　　
　　小孩放学早，顾节常月明星稀了才归，小孩就坐在餐桌前垂着头写作业，桌前都是盖紧了的饭菜。听见顾节的脚步声就跳起来去微波炉加热。
　　每次顾节心里都酥麻麻的，火热火热地烙了什么东西。
　　顾节问：“跟得上吗？”
　　小孩说：“还好。”想了想又加一句：“糊里糊涂的。”
　　顾节笑了笑，又问：“有玩得来的同学吗？”
　　小孩点头：“嗯。他们说我笨，爱和我玩。你看你看，”小孩跑去卧室拿出一件球服，得意地炫：“他们给我做了球服，让我一起去踢球。”
　　顾节摸摸小孩的头，饭里好像酸酸的。
　　小孩上学两个月，和班里人玩得开，迷上踢球更是常晚归。有时候顾节回到了他还在做饭，有时候顾节反而做好了饭等他。
　　小孩踢得乌蒙蒙的，和顾节嗨一声就自动去洗澡。
　　逐渐的，顾节一口一口地扒着饭，没了食欲。
　　他可想得紧了，那个光着身子总是逃出来贴着他的小孩。
　　不过孩子总要长大。
　　可孩子长大就不是瞬间的事了。顾节只是个刚毕业两三年的小伙子，离他的金牌之路还差好几年，这时候他没闲钱，每个月和小孩的花费几乎都见底。
　　还要负担小孩的学费，他翻着存折很是愁。
　　下班的时候小区里的快递公司招人。那人看见顾节望过来，就搭上去说：“你家那个小孩，老实老实的，放学了周末了没事，帮我派些快件呗。就附近这几个小区，熟门熟路的不会丢，也算是社会实践嘛。”
　　小孩也快放寒假了，顾节想了想，摇摇头：“不了。”
　　他的小孩怎么需要早早地就去工作。他还没让他玩够。
　　钱虽然紧了点，得和小孩说说节省着用。
　　可小孩那一晚九点多才回来，顾节看着满桌的菜，闷得难受。
　　顾节问：“去哪了？”
　　小孩在门口低着头站着，被顾节冷冷的话吓住了。他说：“踢球。”
　　顾节又问：“踢球要这么晚？”
　　小孩轻轻嗯了声。
　　没有一点底气，顾节就怒了：“你对我说谎？”
　　小孩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
　　顾节如何信，说：“我让你去读书，你就学了如何骗我？总是说去踢球，其实是去哪里学坏了？”
　　小孩蹲坐在地上，哑哑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学坏。”委屈得很，咬着下唇就涌出了泪。
　　顾节更怒：“你还敢哭？骗了人还敢哭？就是不告诉我去哪玩了是吗？”
　　小孩抽搭抽搭地想止住泪，可是抬眼看到黑脸的顾节，就是一阵伤心，干脆跪在地上：“节哥哥，你信我不信？我没学坏，你信我不信？”
　　顾节心里忽然被炽了一下，痛得他痉挛，起身走过去就把小孩抱了起来。
　　小孩好像有点重量了，吃得好，踢球也练了骨头。
　　小孩愣愣地被顾节抱在怀里，然后就反手抱住了他，头搭在他肩窝上，稀里哗啦地哭得一鼻涕眼泪。
　　“哇哇，节哥哥……”小孩哭得可惨。“节哥哥，你别气……我没用，你别不要我……”
　　顾节被泪珠烫到，把小孩箍在怀里，不住地摸着他的头和背，安了心就哄：“不哭，小屁孩，都读了那么久书了，还这么爱哭鼻子。”
　　小孩被他抹着眼泪，喉咙一下一下地打嗝，泪水却仍哗哗地流：“节哥哥，别不要我……”
　　顾节捏他脸：“谁说不要你了？你乖乖的，别对我说谎，我疼你还来不及。”
　　“没说谎，淳于不说谎。”小孩甩得眼泪东西飞。“淳于要节哥哥疼。淳于也疼节哥哥。”
　　顾节心里被挠痒了，低头亲了小孩鼓起的脸颊一下：“嗯，疼你。”又说：“先告诉我，说踢球，实际都去哪了？”
　　小孩本来被亲了一下，脸红红的，闻言又慌了：“节哥哥信我，真的踢球去了。今晚……今晚……”
　　小孩欲言又止，顾节看着似被捶了一下，撇成八字眉，就听小孩哀戚戚地说：“踢球去比赛了……输了……”小孩偷偷看了眼顾节，好像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就又扭扭捏捏地缩他怀里蹭着泪。
　　顾节问：“足球比赛？”
　　小孩道：“嗯。”
　　顾节问：“不让我去看？”
　　小孩不情不愿地嘟囔：“就是不让你去。输了多伤心啊。”
　　“真的？”
　　“真的！”小孩搂住了顾节，认真地看他眼睛：“真的！”又忽然失了气势。“我知道自己笨，学习又学不好，就想着，踢球赢了比赛，给你看奖牌，那样你会自豪一点，可是可是……”小孩又兔子眼红了。
　　顾节回抱着小孩笑了，点了点他鼻子：“傻瓜！谁说你笨，我可爱得紧了。”
　　小孩惊喜地抬头：“真的真的？”
　　顾节重重道：“真的。”
　　“节哥哥！”小孩就着近在眼前的唇贴了上去。
　　顾节愕然，问：“你上学了，不懂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小孩耳朵都红了，又钻顾节怀里：“知道啊。就是知道啊知道啊。”两只猫耳朵细致精巧，捏上去柔嫩柔嫩的很舒手。
　　顾节抱着小孩笑得肩膀抖。小孩在他怀里，听他和自己一致的心跳声。
　　小孩支吾：“节哥哥，一起洗澡。”
　　顾节霎时顿住，小孩香香的，哪里是平时踢球的大汗淋漓。
　　小孩把背包里臭成一团的球服扔到洗衣机里，捏着鼻子鬼祟祟偷一眼顾节。
　　顾节自嘲地笑笑，给他加了两泵洗衣液。
　　***
　　虽说日子过得紧巴，顾节也没缩减了淳于的。小孩现在长身体，当时着，可不舍得委屈他。
　　顾节的仕途也在这时候开了道，就在这一起官司里，突地急转了弯，陡然往上升。不过此时的顾节不知情，不在公司留宿，就把文件都搬到书房，一山堆一山的，淳于探头去看，被顾节拦腰卷了起来。
　　顾节道：“里面不能进。”
　　“哦呀。”小孩知道顾节的案子总关人命。
　　案件是两户人家，历来关系薄浅，常有纷争，真真是非冤家不聚头，三番五次抄铲子拎棍子闹得。这次也真是闹大开了，把其中一家人女儿的命给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