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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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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自己无数次在镜前池边看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生生逼人疯狂。
善喜忽然笑起来,笑的开心备至,甚至淌些眼泪。彷佛天下再无如此可笑之事。
瑟瑟风起中,豔阳漫天,映著两人相视而立的身影。一方巍然,一方大笑。
相请偶遇,大化蹉跎。
奈何心伤难堪,所以,唯求一死。
……
善喜伸出一只手,手指缓缓擦过剑锋。从指尖流出的鲜血顺著剑刃滑向李径伤处。善喜凝神看著那些鲜血和李径的浑在一起,轻声道:“李径,我恨了你十年,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可是,若有来生,我……我还是……”
纵有百转柔肠,竟再是无法说出半句。他抬手往前一刺——
李迳自知死期来临,心下反而一片安静,却惊觉身侧突起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倒,既而热腾腾的一股腥气扑面袭来。他情知不妙,慌忙睁眼,果是一人挡在面前,细瘦身形,凛厉气势却足敌万军。
“墨生!”李径一跃上前,抱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胸口血流柱涌,白衣遍布血迹,宛如梅开初雪,透出狠厉的鲜明。“墨生!怎麽是你?!”
墨生躺在李径怀里,双臂轻轻攀上李径颈项,痴痴问道:“李径,你为什麽要走?我叫了你好久,声音都哑了,你为什麽不应我?”
李径一手撑住墨生,一手堵在他伤处,急道:“你不要说话,你流了好多血……”
“李径,我的胸口好痛……”墨生微微蹙眉,眼里含了泪,“昨夜你离开我,我的胸口就一直好痛……”
李径紧紧抱住墨生,嘴里不住安慰:“你没事的,你会没事的……”红泉汩汩,明明温热,却浇得李径全身上下如同冰冻,转瞬又好像置身火海。
那麽多的血,一直一直流出来。
“你总是骗我。”墨生靠紧李径,目光始终胶著著他的,“你知道我喜欢你,为什麽还要骗我?你是不是嫌我脏?”一口鲜血蓦地喷出来,墨生阖上眼睛,不住重重喘息,“可是,没关系了,反正也是最後一次,我今後再也管不了你了……”
李径匆忙掩住他的口,眼泪簌簌往下滴落,“生儿,我李径对天发誓,从今以後再也不骗你。你管我,你管我一辈子好不好……”
“你果然已经心有所属。”
相隔不到十步的距离,善喜摇晃著站起来,以剑支地,一脸凄绝。他嘴角挂著血痕,衬得面色煞白。却是在笑,“李径,这样才好……这样才好……”他忽然反手一剑往颈抹去,李径待要喝止已然不及。
热浆溅了周身。善喜向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李径分明能够看到他脸上依稀残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才好。这样方能让你生不如死。
让你尝尽我十载苦楚。
从此人间欣喜繁华再不与你李径相干。
李径悚然一惊,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抖,他用尽力气抱住墨生,“不会的,墨生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妖麽?上次你受了那麽重的伤都能痊愈,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的……”
“谁说妖不会死?”
李径泪眼婆娑,抬头望去,似有一人,衣裾飘摇,踏尘随风。
“世间万物皆难逃一死,媚狐肉身凡体,纵然较寻常命理稍长,除非修炼得道,否则必死。生儿这个傻瓜,拖了病连夜追来,如今又被刺中要害,神仙来了,也莫内何。”声音清冽,如泉落玉池,敲金击石,偏偏吐露得却是最残酷的事实。
“你骗我!”李径疯了般吼道,“他会没事的……”
“不待须臾,他势必无力再维持人形……”
话音未落,李径手里便是一轻。
他颤颤垂首,墨生真的已经化作了一只白狐,於自己怀中抽搐。衣物四散了一地。
李径被这景像狠狠刺痛,心底冰凉,泪落更频。他只能捧著白狐唤墨生名字,可是毫无回应。忽然想起什麽,他连爬带走来到尚绮跟前跪下:“你不是族长吗?!我求你救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救他!”
尚绮一张素白的脸庞沐浴新阳,明豔不可方物。他冷冷看著涕泪纵横的男人,“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生儿这样子,便是神仙也莫内何了。”说罢,尚绮躬下身,轻轻抚摸著白狐柔顺的皮毛,“媚狐若不死在狐乡,定然灰飞烟灭。你顾著他好,就趁还没断气,把他交给我吧。”
“不,我不相信……”闻言惊雷,李径不禁向後跌坐,哀凄自语,“他只是受了些伤,假以时日……”
尚绮面露不耐,扬袖扇了李径一记耳光,森然道:“李公子当初既选择走了,何必多做留恋?生儿早已为你肝肠寸断。现在要死,你且放过他。也好让他死得其所。”

21
“我放过他……你要我放过他……”李径埋头看著紧闭双目的白狐,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我自然是要放手的。”
“墨生,当初我不要你,你追著我,锁著我,喊打喊骂,如今我要你了,你偏偏却又不要我了……既然这样,”李径咬紧了牙,舒臂一送,“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双手重逾千斤,李径心痛难当,彷佛被人平白撕作两半。
这一刻离别果然一拍两散,无法相见。
想起那人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笑颦无常,喜怒更迭。
从见面伊始,他就被耍得团团转。追来逐去。
来了来了。去了去了。
陡然变迁,真真情何以堪。
口里漫布铁锈的味道。
喉间哽塞,一腔激荡蜂拥弹到舌尖,突突冻结。
神伤处。断肠处。
处处不逢生,都成了死路。
李径素不知自己如此爱哭,以往见人抹泪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厌恶扫了当时雅兴。
寻欢作乐,温柔沉醉,哪里得验真情假意。
可惜凡人皆知五味甘苦,他就算堂堂男子,一番遭遇竟似乎流尽毕生的眼泪。
……李公子,人面桃花,却生得铁石心肠……
……李径,你若知我心伤心痛半分,当初又如何那样对我……
好像多年前,他曾认真对待过一个女人,还买了房子要和她一生。後来因缘离散,他那样痛过,发誓不忘,几朝岁月,竟连样貌也模糊了。
閒暇忆起,要说下的功夫又能有几多。
他本是倜傥风流的李家世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不免坐红拥柳,妻妾成群。
他以为情爱不碍如斯。相守一时,缘尽则止。
未想自己会动了心。
继而难料,心倒是动了,又被弃如敝帚。
墨生,如今是你不要我。
所以我放开手,权作护你一次周全。
……墨生……
忽一阵刺痛传来,李径木木抬眼,居然手心捧著的小狐,不知何时醒转,正张大嘴巴颤颤咬住了自己的拇指不放。
黑色透亮的瞳眸润润盈盈,噙满了泪水。
指尖渗出一点血迹。
李径按捺不住狂喜,手脚筛沙:“你!你醒了!你醒了!”他从未这般开心,一蹦而起,紧抱住墨生飞转了几圈,“你醒了!”
天高地远,宽广无限。
繁花怒放,刹那芳华。
白狐咬罢,力竭躺倒,只一双眸子滴溜溜盯著李径。
李径心头一酸,亲亲他额头:“你别生气,我方才说笑来著,我答应过你,我们是生生世世再不分开的。”
白狐用脸颊蹭蹭李径伤处,呜呜叫两声。
终是闭上了眼睛。
李径轻探他鼻息,好像是再度陷入了昏迷,忙转头对尚绮道,“他醒了就没事了对不对?”
却见尚绮面色阴沉,盯著墨生半晌,忽然裂开嘴角:“好,想不到你竟这麽喜欢他,临死也不愿意离开他,好,好得很……”他明明笑颜如花,李径却平空生出恐惧,下意识的把墨生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试探性的又问:
“他……没事了对吧?”
尚绮收了笑,冷哼道,“他不过是回光返照,我说他死,他必挨不过今日!”
李径全身血液一下子凝作一团,不禁怒道:“你怎麽这麽狠心?!他不是……他不是和你……”忆起昨日墨生房中耳闻经过,李径面红耳热,可是彷若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落水之人岂有选择的馀地。当下,唯有尚绮或有办法救他。
李径吸了口气,“若不是因为你……你若对他好些,他也不致如此虚弱,你怎麽忍心……”
“那又如何?”尚绮吟吟浅笑,发丝被风吹得遮了半边容貌,更显妖异,“我从来没有迫过生儿。”他再次伸出手,沉声道,“快把他交给我吧。”
李径情知绝望,他端详怀里昏睡的白狐片刻,轻轻落了一吻于那毛绒绒的头顶,脸贴紧了,柔声道,“既是没救,倒也罢了……这最後一日,若然他不愿和我分开,那我定要和他在一起。”
“你当真不愿将生儿交给我带回狐乡麽?”尚绮逼近一步,居高临下。
他周身散发著彻骨寒气,脸色白的透明。
几乎能够窥见青紫的血管。
“对!”李径急急站起来,往後连退,如逢大敌,“他都已经……”努力屏住泪水,“你就是杀了我,我断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出乎李径意外,尚绮并未动作,而是凝神一会儿,神思讳莫高深。
须知李径纵然偷生,此时诸事了了,横竖一死,也胜过一遍遍心碎。他凛然欲走,背後忽而悠悠一句,“也不是全无生机……”
李径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回头,“你!你说什麽?!”
“我说,也不是全无生机。”日头灼烈,尚绮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那片灿烂无尽的光海里,“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李径再顾不得惧怕,上前几步,惊喜道:“只要能救他,我什麽都愿意!”
“不,方法不在你。”尚绮转身,背对著李径,“是看你要选择他的生命,还是他的记忆了。”
“什麽意思?”
“媚狐体内都有一颗内丹,靠它,方能化作人形,变换法术,甚而拥有人的喜怒哀乐。那本是其修炼的元神所在。”尚绮的声音飘飘乎乎,如九天之外靡靡梵音,“这丹伴随媚狐多年,吸取了天地灵气,无异於救命仙药。现在只需要将之毁了,日积月累沉淀的灵气会周行全身,生儿便可保住性命。”
“可是,没了内丹,他从此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白狐,再不能成人。”
“他会忘了你,也会忘了过往的一切。”
尚绮骤然回首,眼中射出骇人精光,“一只畜牲,狐乡尚且不容,你还愿意伴他一生麽?!”
李径楞了一下,随即舒心笑道,“怎麽可能不愿意?我已经说过了,能救他,再如何,我都愿意。”他怜惜的摩挲著白狐,“纵然一只畜牲,他也是墨生。”
他是墨生。
不管成了什麽,他也是墨生。
天下间唯一仅有的墨生。
尚绮闻言,脸色变了变,便恢复了平静,彷佛和刹那之前的狰狞可怖判若两人,“那你将他给我,我来帮他提取内丹。”
李径料想他应该不致出尔反尔,尽管犹豫,还是把墨生递了过去。
尚绮久久看著手中蜷缩的墨生,凝固一般。然後他俯下头,在墨生耳边轻轻一叹:“……看来果真注定……无论轮回几次,重来几次,你仍是一再辜负於我啊……燕陵……”
手掌猛然反扣,墨生的身体即刻悬在空中,被一团柔和的蓝光紧紧裹住。
该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白狐顿时尖锐的鸣叫,不断挣扎。
李径心痛如绞,可不知道尚绮所谓取丹需经何事,近不得远不得,只能袖手旁观。
全身早被冷汗湿透。
时间流逝,蓝光益发变得强烈,渐渐已经望不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里面传出的叫声初初凄厉,後来却越来越微弱。
不知是否错觉,李径依稀觉得白狐那对灵动的眼眸一直对望著自己这边。
千言万语,目落成伤。
……不要……李径,我不要忘了你……我情愿死……我情愿死……
李径握紧了拳头。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不,墨生……不……我不能眼看著你死……我绝对不能看你死……
忘了我也罢。只要你还活著。
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22
暗尘吹香,醉眼不逢人。
几处破晓蝉啼声。
燕北归巢,豔红春满园。
千愁不解繁花意。
空想念。
白日秋高,逍遥居的庭院不似夜来喧嚣,正是清清静静的时候。
转过三两个弯,曲巷通幽,朝凰阁里的数棵红枫,轻轻叶落,洒了满堂赤绯。
李径躺在靠窗的软椅,用齿牙细密的骨梳给睡在腿上的小小白狐梳理毛皮。
小狐微微蜷缩著身体,脸颊全藏在爪子下面。
尾巴时不时的摇动几回。
李径就那麽一遍一遍的梳著被毛,不厌其烦。眼里盛满了宠爱。
“你这样子,旁的见了还能不奇怪?哪里是对一只狐狸,分明是情人……”忽而一人悠悠叹道,“李大公子陡然这麽转了性子,扬州城的痴情女子可要哭死了……”
李径拿起一旁的软毡,放轻动作给白狐盖上,抬头笑道,“苏,你明知我来这里就是图个清净自在,又何必总是调侃於我?”
流苏站起身,随手从玲珑紫砂壶里倒了一杯香茗,莲步轻移,“喏,你要的雨前龙井,”看李径接过举到嘴边认真吹凉,方又叹气道,“你人刁钻也罢了,真不知养这狐狸怎的也如此刁钻,竟非此茶不喝……”
“好了,我知道为难你,”李径吹了一阵,又拿起身侧的银箸,将里面的残茶一片一片挑出来,“可是他喝惯了林中清泉,平日就不太喜欢喝一般的井水,我想尽办法才找到这一种他勉强要喝的……”眉头打了皱,“怎麽买糕点的去了这麽久还不回来?你可是嘱咐清楚了?”
流苏抿嘴一笑,“这城南城北的,好歹要一个时辰吧?我知道你疼它的紧,也不用心急,我保证一会儿你的宝贝墨生醒了,一定吃得到,”她斜斜靠上窗棂,衣襟发丝微扬,侧脸映了晶莹水色,“只不知你一番苦心对他,他能否体会得到……”
李径揉揉小狐露在外面的耳朵,笑若云淡风轻:“苏,我何曾在乎。”
前尘仿似俱赋一场恶梦。
今日能平安相守,他真的万分满足。
明明不能求。明明求不得。
他求了得了,还要如何。
上天已待他李径不薄。
其实那日究竟经历了什麽,李径并不太清楚。等他清醒,取丹毁丹似乎进行完毕。
他呆呆看著匍匐地上对自己龇牙咧嘴的白狐,便是明白从此天地间再没有能哭会笑的墨生,而是多了一只真正的狐狸。
野性难驯,不复记忆。
李径心头闷痛,尚绮何时离开的,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那麽紧那麽紧的抱住白狐,一任尖利的爪牙把自己撕咬的鲜血淋淋。
……你可曾後悔了……
……流苏,我是真的爱了他,何况他今日之苦皆因我而起……
……你不懂得,若失去他,我也不能独活……
毕竟他还在。
还好好活在自己身侧。那样,亦是足够了。
……
动身回家之前,李径亲手安葬了善喜。他伫立坟茔端视良久,削块木牌刻上两字,喜儿。这本是当年他服侍他时,他唤他的名字。喜儿。
面红回应,转首成笑。
却不想,情窦初开,仓猝破碎。
喜儿,我李径负你的,今朝无救,本欠你一程,可叹来夕我想要的,是和另一个人前缘继续……你求的,我势必给不了你……只愿你入土为安,再世能找个知你疼你的人,赋你一生快乐……
……
一路上,李径虽舍不得拴住小狐,可又没办法控制它乱跑,著实费了脑筋。所幸往家行了一段,正碰上大帮人马四处找他。皆如善喜所说,狐乡静谧,世间已是天变。
自己的父亲果然联合了旧部,一举翻案。
他的身份依然还是尊贵的城南王世子。
不日功夫,李径顺顺当当的回了老宅。
重聚天伦,自然少不了与父母唏嘘一番。问及遭遇,李径用自己早就想好的托辞搪塞过去,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关在牢里时被人敲晕了带走,於山中胡乱呆了几日寻路逃了出来,吓的太厉害,什麽都不记得了。众人见他月馀消瘦了不少,当吃过很多苦,不再追问个中细节,只吩咐静养身体,不许人随便打扰。
李径乐得逍遥。他细细打理事关白狐的一切,绝不假手於人。每日同吃同睡,同起同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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