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潜入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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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六点。”

　　“还早呢，等会我上班走了，你再睡一会。不过下午我可没时间送你了，今天要跟头儿一起外出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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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潜入者（11）
“知道了。”

　　
　　
　　第二章

　　
　　毛流倒头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半才醒来。他吃了点东西，匆匆背上行李离开了夏至家。

　　出了社区大门没走几步，阴沉了一整天的空中终于有了声响。雨点儿蹦跳着俯冲下来，没头没脑地跌落在青灰色的柏油路、暗红的地板砖以及窗户的遮阳蓬上，发出滴答或噼啪的最后呐喊。绿化带里挤满了各色植物，才不过多半天，枝叶已经被恶心的灰尘细密地覆盖起来，雨点在上面先是砸出一个绿色的圆点，接着划出一道道绿色的线。无数雨滴迅速紧跟其后，飞快地将灰土冲走，植物们的脑门上很快闪现出翠绿的本色，腰杆挺拔，欢畅了许多。印着美女脸的大广告牌、长颈鹿似的路灯、主路上飞快穿梭的汽车也都一一被冲刷干净，整个城市在雨中迅速合成为一幅超高清晰度的画面，面孔新鲜、色彩艳丽，惹人怜爱。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

　　毛流感慨万千，脚步不停地随意看着这些平日灰秃秃的家伙在雨中焕发活泼姿态，禁不住有点嫉妒。

　　他看看表，放弃了拿起DV拍点有趣镜头的想法，也放弃了乘坐出租赶往火车站的念头，而是使劲拎起拉杆箱，脑袋一缩，飞快地钻进了通往地铁的地下通道。

　　空旷的地铁里今天很热闹，站台上站着一群蚂蚁似的乘客。

　　尽管几乎每天都要彼此碰面，但这帮每天都要倚赖地铁运输线的男男女女却互不理睬，永远不会交谈一言半语，彼此相遇时甚至连眼皮也不抬。人人耳朵眼里都插着耳机，纷纷陶醉（或假装陶醉）在自我里，一脸淡漠，目不斜视，当对方不存在。

　　男人们大多面孔严肃，手插在裤兜里，肩头挂着或在腋下夹着款式雷同的电脑包，目光空洞地看着对面墙上的广告美女发呆；也有的坐在长椅上，专心致志地看当日晚报。那些妆容雷同的女人们则不厌其烦地嚼着口香胶，神经质地伸长脖子开着列车即将开来的方向，粗细不同的高跟鞋的细跟微微颠起，穿着各色丝袜的小腿肚子不易觉察地抖着，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毛流提着箱子走到月台边，习惯性地望了一眼远处黑洞洞的隧道，心情莫名地激动起来。对地道和暗洞的热爱让他非常迷恋这种环境，总觉得地铁就是一个变了形的子宫，里面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美妙气味，温暖、湿润、暧昧却又纯净；弯曲延伸的轨道则像通往理想王国的阳光大道，深深地吸引着他。

　　在晴天的日子里，站在几乎无人的、灯火通明的月台上，看看远处黑糊糊的隧道，再回头透过台阶看一眼地面上的一缕阳光，常常会有种时空交错的飘忽感觉，灵魂在瞬间出窍，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个飘到有阳光的地面，进入世俗生活；另一个则会钻进充满无穷魅力的地下隧道探密。这种非同一般的刺激令他的心情很快变得愉悦、舒服，换句话说，他实在很贪恋地铁的氛围，那玩意总是让他非同寻常地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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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潜入者（12）
就在这时，毛流忽然发现到昨天夜里的那种坏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又盘踞在脑袋里。他本想习惯性地看看通道中的铁轨，像对待老伙计似的用眼光抚摩着它们一番——尽管这些钢铁铸成的家伙光亮生硬，在他眼里却像宠物般可爱。

　　可是今天，也许是坏情绪的骚扰吧，毛流一直不能抑制自己头脑中那个怪异得有点血腥的念头。他想：假如一颗属于人的脑袋碰撞在乌黑坚硬的铁轨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可思维偏偏还是朝这里涌来。不到两分钟，他已经设想出几十个结果，虽然各有千秋，但血淋淋的惨状却是不可避免的。

　　费了半天劲，他好容易说服自己的注意力离开了铁轨，让目光落在月台对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手表的巨幅广告牌，一个身材曼妙的混血女郎表情冷漠，叉开手指横挡在漂亮的脸蛋上，只从指间露出了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女郎的眼神犀利尖锐，炯炯有神地与毛流对视。毛流却对女郎挑逗的眼波置若罔闻，也不关心她腕上挂着的名表，而是出神地盯着旁边的广告语发呆。

　　“别看我，也别来找我，小心你的※※”　

　　※※两个字完全被一团脏东西遮盖了，不知道究竟写的是什么。那团脏东西显然是被人搞恶作剧甩上墙的，暗红色的汁液到处飞溅，有几滴甚至糊上了女郎的眼角，看上去有种滑稽而恐怖的美。毛流念叨着这句带有些许恐吓性质的广告词，猜不透那两个被遮盖的字到底是什么，但心底里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加剧了。

　　地铁终于来了，毛流随着人群跨进车厢。车厢里闷热而拥挤，本来就很稀薄的氧气中充满了汗味、体味、各种档次的香水和脂粉味，彼此混杂融合在一起，浓烈得让人窒息。安装在地铁顶部的排气扇到底干不过这些来势凶猛的味道，只能徒劳地呼呼响，却很难带来多少新鲜空气。

　　“形同虚设。”毛流冲排气孔嘟囔了一句，转着脑袋望了一眼四周竹子般亭亭玉立的女士们，知道自己根本盼不到座位，只好坚定地挤到对面那扇始终封闭的备用门前。

　　这里是整个车厢中位置最佳的角落，既能够摆脱拥挤，还可以透过落地玻璃门浏览过道两侧满是美女胸脯的广告招贴。他把箱子放到地上，整个人懒懒地斜靠在玻璃门上，斜着眼珠子不时瞟一眼身边的女人们的脸蛋和身材，或者透过玻璃扫视窗外飞驰而过的画面上的大腿和胸脯，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地铁在漆黑一片的隧道中飞驰，车厢内灯火通明，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毛流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他闭上眼睛，兴奋地联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上了黑夜、黑暗、黑色以及一切诸如此类的环境。正是因为有了黑夜，生活才显得神秘，值得期待。而白天太通透了，一切都过于暴露和透明，一看便知，没有趣味。可黑夜就不同了，那浓浓的黑暗中包括了太多的秘密和未知的东西，比催命女妖的歌声还勾魂，让人按捺不住想要跳进去看个究竟。

　　

禁区潜入者（13）
几分钟后，飞驰的地铁减缓了运行速度，应该是快到下一站了。毛流依然闭着眼睛，继续自己的黑色畅想。地铁开始在轨道上减速滑行，然后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彻底停了下来。毛流双目紧闭，仰起脑袋靠在玻璃上，静心感受着站台的喧闹和车厢里来来回回的混乱，人流高速穿梭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制造出一阵阵巨大的声暴，轰隆轰隆地，仿佛是一群刚从地下涌动而来的幽灵在狂欢。毛流一直不知道所谓的“春潮涌动”是什么，此刻的声暴终于让他有了一点想像的依据。

　　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一声，叫声凄厉高亢，惊得毛流差点没跌倒。

　　“一定是有什么人的脑袋撞到铁轨上了！”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双手扶住身后的玻璃门，并没有看到离奇的东西，只有一个女孩子从他身边猛地跳起来，惊慌地摇着满是发卷的脑袋喊道：“等一下！”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她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不知是怎么回事，女孩跳上月台后却一下子没了方向感，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似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望着她四顾茫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毛流干笑了几声，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正前方的车厢顶部。

　　就在即将收回眼神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句充满奇特意味的话：

　　黑暗之手，拉着我们走向城市B面那不可思议的神秘。

　　毛流低头想了想，觉得其中深有含义，他再次抬头，想再仔细品味一下，谁知车厢顶部空空如也，什么字也没有。毛流不甘心，眼光继续搜寻，可对面整个厢体上除了有一张卡通警察提醒乘客小心被窃的警示牌以外，什么新鲜玩意也没有。

　　“奇怪，怎么回事啊？刚才明明有的嘛。”

　　毛流嘴里念叨了一句，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脸茫然地朝四下里乱瞅。他旁边站着一个带耳机的学生，见毛流神经兮兮的架势，似乎有些怕，稚嫩的眉尖在额头上疑惑地拧成一团，还将自己的身体往外移了移，躲乞丐似的。毛流忍不住再次干笑起来。学生有点怕了，连忙抓住自己的书包，奋力挤到另一边去了。

　　
　　十五分钟后，地铁准时停靠在火车站。

　　在人海中奋战了半个多小时，毛流终于踏上开往云城的T131次列车。他坐在过道边的小凳上，仰起脑袋眯上眼睛假装休息，暗地里却偷偷地打量起旁边几个铺位的乘客。

　　他的上铺是个面容青涩的女学生，端庄严谨，好像刚参观完修道院回来。此后长达14小时的整个旅途中，除了后来那声惨叫，女学生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矜持得有点可爱。

　　他斜对面的上铺是一个有点草莽英雄气概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看到这么粗壮的哥们居然还是紧追潮流的拇指一族，毛流不由对他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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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潜入者（14）
在毛流看来，他对面床位上的女乘客才是整个车厢的焦点。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妇，脸蛋具有哈萨克姑娘的特征，秀美精巧，艳光四射。毛流眯起眼睛，企图仔细端详她，却一直没有成功，因为对方的脸蛋始终在不停地扭动，几乎没有片刻的安静。一个胖胖的男人坐在毛流的铺上，军人一样劈开两腿，手掌支撑在膝盖上，表情异常亲热地与少妇搭讪。少妇则半躺在蒙着白色布单的窄床上，懒散地摆出一副“着衣的玛哈”的姿势，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雌性荷尔蒙气味，连香水也遮掩不住。

　　女人不大说话，却被男人的恭维逗得不时咯咯娇笑。毛流用眼角瞟着她香艳撩人的媚样，禁不住又开始浮想联翩，幻想这次旅途中极有可能发生的艳遇。可眼前这个胖男人却是个不小的障碍，必须得想办法消除他。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屁股下的小凳子突然失去了压力，上下略一晃动，随即啪地一声，毫不迟疑地反弹回墙上。

　　毛流抖抖腿，伸手拍了拍胖男人的肩膀，轻蔑地问：“喂，哥们，你几号铺呀？”

　　男人仰起脑袋盯了他几秒，顿悟似的反问道：“这是你的床位？”

　　“这不是废话嘛。不是我的我能站在这儿？”毛流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眼盯着男人。

　　“哦，请！请进！”男人欠起身体，让毛流进到里面去，自己屁股一沉，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和少妇说笑。

　　毛流从母亲那里遗传了洁癖的毛病，生平最讨厌别人坐自己的床，哪怕是卧铺的床也不行。他对男人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说：“让一让，我要睡觉了。”

　　“哦，好的。好的。”

　　男人对他赔个笑脸，重新站了起来。毛流低头在座位下面找拖鞋，一边得意地看着男人的一双脚，预料它们即将带领主人离开风情万种的少妇，回到自己该去的位置。

　　“老公，来，坐我这儿！”　

　　毛流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尖尖的嗓音，他奇怪地抬头一看，只见少妇一手撑在枕头上，一手拍拍床，笑嘻嘻地对男人说：“来呀，老公。”

　　男人呵呵笑着，一屁股坐在了少妇的大腿边，顺势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

　　原来如此。所有的风花雪月、浪漫情怀迅速破灭，化为乌有。毛流震惊得差点哭了，他没有勇气再与男人较量，连忙低头整理自己的床铺，动作尽可能地夸张，幅度也比较大，借以掩饰胸膛中澎湃汹涌的妒忌和遗憾。

　　黄昏的时候，列车缓缓开动，乘客们纷纷回到各自的铺上，或吃或睡或结伙打扑克。对面上铺的哥们依然在昏天黑地地发短信，手机不时滴滴尖叫，让毛流不胜烦恼。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对看上去很不和谐的夫妇，此刻他们正把脑袋亲热地凑在一起吃零食，一边絮叨着家长里短。毛流觉得好没意思，就打开MP3，插上耳机，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尤利西斯》，装作很认真地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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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潜入者（15）
女人扫了一眼他的书皮，嗲着嗓门继续和丈夫调笑。毛流忍不住又看了她一下，此刻女人正侧脸对着他，低垂着造型完美的脑袋，几缕卷发没有束紧，顺着脖子蜿蜒垂下，看上去非常迷人。

　　这个侧面怎么如此眼熟呢？毛流浑身打个激灵，终于想起梦中的那个女鬼来：她不就和眼前的女人惊人的相似吗？难道自己真的遇到鬼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巧合，但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厌恶。他突然发现这女人一点也不美，相反她虚伪做作，被光鲜皮肉包裹的内心空荡荡地，完全是一个俗物。起先还觉得那男人不配她，现在倒觉得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他根本无法静心看书，只好气恼地躺在床上，拉起毛毯从脚一直盖到脑袋，企图把自己和那对如胶似漆的夫妇隔开。

　　但他们的声音还是透过毛毯，穿越耳机，清晰地飞进了他的耳朵。

　　“再给你削个苹果吧？”这是男人的声音。

　　“老公，我最喜欢和你在一起啦。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妈一样。”女人的语调柔媚做作，听得毛流直起鸡皮疙瘩。

　　“没见过把丈夫比作亲妈的，这种女人，要么是喜欢把撒娇当成武器，要么就是没品位。”毛流捂住嘴巴无声地笑，憋得差点没闭过气去，对女人的态度已经从倾慕变成了不屑。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毛流不由顿悟，对那两人发出的声音也就不太在乎了。

　　列车在被夜色笼罩的平原上全力奔跑，轮子带起的风呼呼地吹着口哨，从铁轨交接的地方偶尔发出一声咔嗒声，听上去还不错。心情恢复平静后的毛流听着这难得的伴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他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声窃窃私语，那声音分明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异常轻微，好像是贴在他耳边一边呵气一边说的，语调软如烟雾，说出的话却透着几分邪恶，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毛流费了好大的力气，仔细捕捉那私语声，好容易才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死……恶……古……黑……”

　　声音时断时续，好像鱼在水里不时需要换气一样。早在地铁里就感受到的不安情绪立即梦魇般牢牢攥住了毛流的心，他浑身冰凉，感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只能拼命屏住呼吸，紧紧地捏住毯子的一角。

　　就在那邪恶的呵气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肩头打着哆嗦，不顾一切地掀开毛毯坐了起来。

　　四下里一派光明，车厢里依然充斥着说笑声以及各种食物尤其是方便面发出的强烈气味。那对男女依然含情脉脉地絮叨，斜上铺的拇指好汉还在发短信。一切正常，根本没有什么鬼魅的窃窃私语。毛流有点惶惑，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

　　见毛流哗地猛然坐起，那对男女惊讶地一齐回头望着他，男人关切地问：“怎么？做噩梦了？”女人则对他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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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潜入者（16）
不知为什么，毛流发现女人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