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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劫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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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穿着紧身裤的时髦女子,彩蝶之所以注意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臀部如同被刀割过一样裂开了,裂开的模样很挑逗,因为里面的内裤色彩斑斓。 




  这天晚上,森林用小拇指敲开了沙子的屋门,这个举动为他的这次拜访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进屋以后就在沙子的床上坐了下来,床摇摆了几下。然后他用一种诡秘的微笑注视着沙子。沙子显然已经意识到森林的这次拜访不同以往,所以他十分警惕地与他保持两米的距离。然而森林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告诉沙子有关广佛的消息。他告诉沙子只用一颗子弹就将广佛断送了。那颗子弹很小,因为弹壳被一个孩子捡去了,所以森林现在只能向沙子伸出小拇指。 
  “就这么小。”接着森林传达了广佛的遗言。广佛临终时的重托显然使沙子感到有些棘手,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询问了广佛的骨灰现在何处。森林便拍了拍两只胀鼓鼓的上衣口袋。沙子才知道他把广佛带来了。于是沙子将一张十多年前的报纸在桌上铺开,森林就走过去把两只口袋翻出来将骨灰倒在报纸上,倒完以后森林用劲拍了拍口袋,剩余的骨灰弥漫开来,广佛的一部分就这样永久地占有了沙子的房屋。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同时嗅到了广佛身上的汗酸味。 
  森林重新坐到沙子的床上,刚才那种诡秘的微笑又在他的嘴角出现。森林告诉沙子,彩蝶上午把他错认的经过。但是沙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因此森林便提醒他,彩蝶的错认有力地暗示了他们的接近。然而沙子立刻予以否定,因为他一点也没看出这种所谓的接近。森林便不得不揭穿了沙子在东山婚礼上的行为,随后他充满歉意地说:“我不是有意的。”这无疑使沙子大吃一惊,但他立刻用满不在乎的一笑掩盖了自己的吃惊。然而他并不准备去否认,他迟疑了片刻后对森林说:“那不是我的代表作。”“这我知道。”森林挥了挥手,他告诉沙子他今夜来访的目的并不是要贬低沙子的天才,而是他请沙子把剪刀拿出来。 
  但是沙子以沉默拒绝了,于是森林就从裤袋里拿出了一把小刀,他将锋利的刀口对准沙子,问: 
  “看到了吗。”确定了沙子的点头以后,他便告诉沙子,这把小刀已经割破了二十个时髦女子的时髦裤子。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仇恨所有漂亮的裤子。然后他坚信沙子也有同样的心理,并且认为当他割裤子听到咝咝声时所得到的快感,与沙子听到剪刀咔嚓声时的快感毫无二致。他再次请求沙子把剪刀拿出来。 
  沙子现在完全理解了森林妻子在东山婚礼上的嚎啕大哭。他微微一笑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剪刀,他也问: 
  “看到了吗?”“看到了。”森林回答。接着他说虽然小刀和剪刀的形状与大小都不一样,但是:“它们一样有力。”沙子听完以后并不立刻回答,他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了两只大木箱。他打开木箱以后让森林看到了两箱排列得十分整齐的辫子。他告诉森林它们中间每一根都代表着两根辫子,因为他从来都只是剪一根辫子的,而另一根: 
  “她们会替我剪去的。” 
  这个情景使森林感到羞愧,于是他十分坦率地承认自己远远落后了。“问题并不在这里。”沙子这样说。但是森林表示他一下子还不能正确地理解这句话,所以沙子就只好明确地指出:森林不过是一个复仇者,而他却是一个艺术家。 
  “我们的不同就在这里。” 
  沙子仔细分析了森林割裤子和自己剪辫子的原始动机。他告诉森林他并不像他仇恨漂亮裤子那样仇恨辫子,他是因为看到辫子时有一种本能冲动,这冲动要求他剪下辫子。所以他这样做是为了表现自我,因此: 
  “我是一个艺术家。”接着他对自己的这种冲动作了一个比喻: 
  “近似东山看到露珠时的那种冲动,但又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是生理的,而我则是艺术的。” 
  提到东山的名字以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表示对东山被毁坏的面容的悼念。现在森林感到无话可说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不得不承认沙子说得有理。沙子看出了这种对自己有利的处境后,他就提议到外面去走一走,说话的时候他将广佛的骨灰包了起来。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屋外,在走出那条小巷时,沙子告诉森林尽管他们本质不同,可表现形式还是有共同之处的,鉴于这一点,沙子感到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了很大一大步。 
  沙子的话使森林深受感动,因为这正是他今晚的目的所在。他来向沙子指出他们的接近,无非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了一大步。现在他感到心满意足,他十分愉快地跟着沙子往前走。他们走去的方向有一条小河。那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命运已在河边为他们其中的一人设置了圈套。 
  来到河边以后,森林重提了彩蝶上午把他错认的经过,他这样做无非是证明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一大步的另一种说法。森林说话的时候,沙子将报纸里的广佛扔进了那条正在闪烁流动的小河。广佛无声地掉落在水面上,由于报纸依旧包着,它漂浮了一小会,然后在桥的阴影里消失。这个举动使森林大吃一惊,但是沙子指着小河十分平静地告诉森林: 
  “它会流入大海的。”于是森林就开始想象这条小河如何七转八弯流入了另一条河,这另一条河不久之后又归入别的河流,如此下去无数河流出现了。再穿过无数田野竹林和无数小小的城镇后被运河吞没,运河北上以后进入了长江,长江浩荡东去,流入了大海。在森林想象的最后时刻,那一片蔚蓝色的海面果然出现了。这时有几个民警出现在他们面前,民警证实了谁是森林以后,就把森林带走了。这个过程十分利索,双方都心照不宣。森林在临走时委托沙子常去看望他的妻子。森林在嘱托的时候发现沙子脸上正流淌着得意的神采。于是他就对沙子说:“我不会出卖你的。”这其实是森林的一个阴谋,后来的事实证明森林的阴谋很成功。那几个民警显然重视了森林这句话,所以此后连续三次盘问森林,但森林每次都是坚定地回答: 
  “我不会出卖沙子的。” 
  尽管除此以外森林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却是十分出色地将沙子展览了出来。 




  沙子是在翌日傍晚去完成森林的委托的,他的这个行动说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森林出卖了。那个时候展现在沙子眼中的是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半躺在床上,阴沉地告诉了沙子她刚才干了些什么。 
  她指着床头柜上的半碗水对沙子说: 
  “我吞下了一碗老鼠药。” 
  这话使沙子颇为惊讶,于是他就打听她平时的饭量。 
  “也就那么一碗。”森林妻子的回答使沙子感到她必死无疑,因此他就立刻向她揭示了这个真理。她脸上出现了一只鸟飞过时闪一下的阴影。接着沙子又告诉她森林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这句话显然加深了她内心的痛苦。她说: 
  “我要惩罚他。”“但那时你已经死了。” 
  沙子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沙子的提醒使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随即释然了,她颇为得意地说:“我已经惩罚他了。”沙子思考了一下以后,表示同意她这句话。这时候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计,因此他便向她描述了森林回来后的详细情景。他从森林出狱后的激动心情说起,那时候森林有一种想立刻拥抱妻子的强烈愿望,所以他就一路小跑地回家,可是他推门而入时却大吃一惊。因为那时她已经腐烂了,腐烂时臭气冲天。这种久别重逢的情景显然出乎森林的预料,因此他就嚎啕大哭起来。森林足足哭了一整天,他的哭声使邻居毛骨悚然,夜晚来临时他的哭声才算终止,于是他在床沿上悲痛欲绝地坐到深夜。森林是在这个时候毅然决定紧步妻子后尘的,他便站起来寻找老鼠药,可是老鼠药让他妻子一人独吞了。这个事实并没有打消森林心中的决定,森林坚定地走到阳台上。沙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十分详细地描述了森林跳楼自杀的每一个细节,就是最后鲜血怎样在马路上洋溢开来他都足足说了五分钟。 
  沙子的描述使森林妻子十分满意,她告诉沙子: 
  “你和我想得完全一样。” 
  同时她又指出了沙子描述里的不真实处,那就是她并没有腐烂,即便腐烂也不会是臭气冲天。随即她轻轻叫了一声,这叫声使沙子感到是一只老鼠在叫唤。他看到她双手捂住了胃部,她的身体十分有趣地扭曲起来,有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慢慢溢出。森林妻子这时候开始哇哇乱叫了,沙子耳中响起了一家工厂的所有声音,这声音使他不堪忍受。于是他就对她说如果难受的话,就把胃里的老鼠药吐出来。她像是得到启示一样哇哇地呕吐了起来,吐得肆忌无惮。在她慢慢伸开的身体上,沙子看到呕吐出来的东西像一条毯子似的盖在她身上。在这色彩丰富的呕吐物上,沙子可以想象出她的最后一餐是如何丰盛。同时他惊讶她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胃。呕吐物散发出来的气味使沙子眼花缭乱,于是他就决定撤退了。 
  沙子逃离了森林妻子的呕吐后,落入了彩蝶的手中。那个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街上,正走在梧桐树叶制造的阴影上,彩蝶像是等待已久似地站在他前面。那时候彩蝶使他感到长着四只眼睛,那是因为彩蝶的眼皮上出现了两块小小的纱布,被胶布固定在那里,彩蝶眉飞色舞地告诉了他美容手术的经过,沙子站得两腿发酸时她仍在喋喋不休。最后彩蝶邀请沙子在四天过去后的第五天傍晚来她家,参加她的揭纱布仪式。她得意洋洋地预言她的揭纱布仪式将会非常隆重,将会使东山的婚礼黯然失色。她指着纱布告诉沙子,那时候他就会发现: 
  “这里面隐藏着惊人的美丽。” 




  四天过去以后的第五天夜晚,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的东山,无声地推开了沙子的屋门。那个时候沙子刚刚从彩蝶的揭纱布仪式上出来,而他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出来,所以他的脸上有一种正在听相声的神色。 
  直到很久以后,沙子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彩蝶当初坐在梳妆台前准备大吃一惊的神态,这个神态使沙子日后坐在拘留所灰暗的小屋内时,成功地排遣了一部分的寂寞。当他那时再度回想时,居然没有隔世之感,那情景栩栩如生如同就在眼前。他那无聊的思绪一旦逗留在当初彩蝶纱布揭开的情景上时,仅仅用兴高采烈来表示显然是不够的。当纱布揭开时,也就是那个应该是激动人心的场面来到时,却是一片沉默出现了,如同出现了一片阴沉的天空。这个沉默所表达的含义,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够心领神会。这个沉默持续了很久以后,才被一个声音打破,那个声音从沙子斜对面干燥地滑过来,那个声音显然是不由自主,声音说: 
  “两道刀疤。”这话有力地概括了彩蝶美容手术的失败,所以沙子记住了这个声音拥有者的形象。当多日以后,沙子从拘留所出来时,也是这个声音向沙子描述了彩蝶最后几个情形中的一个。这个声音过去以后,很多人发出了赞同的喳喳声。在那一片喳喳声里,沙子满意地看到了自己开始欢畅起来的心情。 
  那个时候彩蝶确实是大吃一惊了,正如她所准备的那样,只是期待的结果恰恰相反。所以她的沉默所持续的时间长了一点。在彩蝶的沉默里,沙子幸灾乐祸地体会到了可怕的绝望。后来彩蝶重新将纱布贴到了眼皮上,尽管她努力装着若无其事,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她的两条手臂像什么,像是狂风里瑟瑟摇晃的枯树枝。接着她站了起来,她站起来以后装腔作势地微微一笑。随后她以同样的装腔作势说: 
  “还算不错。”但她的声音正在枯萎。 
  沙子在听到她的声音时,恍若看到一张秋天里的枯叶从半空里凄凉地飘落下来。因此在那一刻里,沙子隐约地看到了彩蝶近在眉睫的毁灭。当彩蝶将身体转过来时,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到那张像白纸一样没有生命的脸。沙子从这张脸上坚定了自己刚才的预感。那时候彩蝶又说:“你们可以走了。”于是他们一个一个十分坚定地朝门口走去,他们的脚步声让彩蝶感到他们不会再来,所以彩蝶的眼睛开始叙述起凄凉。沙子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他在出去前对彩蝶说了一句话,以此报答彩蝶对他的邀请,彩蝶听后苍白地一笑。沙子出门以后随手将门关上,他用这个举动说明他也不会再来了。然后他发现所有人都聚在走道上,他立刻理解了他们的举止,因此他就在门口站住了脚。不一会他们共同听到屋内响起了极为恐怖的一声,这一声让他们感到仿佛有一把匕首刺入了彩蝶的心脏。第二声接踵而至,第二声让他们觉得是匕首插入了她的肺中,因为这一声有些拖拉,在拖拉里他们听到了一阵短促的咳嗽。然后第三声来了,第三声使他们一下子尚不能分辨是刺入胃中还是刺入肾里,这一声有些含糊。第四声却是十分清晰,他们马上想象到匕首插进了肝脏,他们仿佛听到了肝脏破裂后鲜血咝咝流动的声音。紧接着第五声出现了,第五声让他们觉得是刺中了子宫,这一声很像正在分娩的孕妇在喊叫。接下去里面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了。他们感到匕首杂乱无章地在她身上乱扎了。他们决定走了,他们觉得有价值的器官都被刺过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皮肉和骨骼。 
  现在基于这个前提,沙子重新回顾那个色彩丰富的揭纱布仪式时,觉得那里面塞满了幽默。尽管后来沙子不承认那个仪式的隆重,但他却愿意认为这个仪式别开生面。当他跨入这个仪式时,展现在他眼中的是五十来个美男子的各种声音和姿态,这个仪式上作为女人的只有彩蝶。这个仪式因为没有辫子使沙子很久以后仍然有所失望。沙子难以忘怀的是彩蝶当初如何优美地迎了上来,又如何神采飞扬地告诉他,她把全城的美男子都请来了。随后彩蝶居高临下地让沙子明白,她之所以请他是看在往日的友谊上。沙子当然明白这是彩蝶的恩赐,他同时也理解彩蝶的恩赐其实是对他丑陋的嘲弄。因此当沙子离开那个房间时,他报复了彩蝶,他告诉她: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沙子回到家中不久,东山推开了他的屋门。因为沙子没有料到东山的来访,所以当东山出现时他不由失声惊叫。沙子的惊叫使东山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面容的破烂。 
  那时候呈现在沙子眼中的东山这张脸,如同一张被揉皱后又马虎拉开的纸,他看到昏暗的灯光在东山脸上起伏。虽然这张脸的深夜来访使沙子惊慌失措,但他随即就知道了是东山站在他的对面。当他平静下来以后,他开始感到这张脸似曾相识,于是东山在那个早晨敲开他房门时的情景便栩栩如生了。那个时候东山也像现在这样站在他对面,沙子在那时就透过东山红彤彤的神色看到了灰暗的灾难。现在这灾难不再抽象,而是十分具体地摆在沙子的视线中。然而沙子却无法透过这破碎的形象回归到昔日红彤彤的神采。他在这张脸上看到的依旧是灰暗的灾难,因此沙子隐约感到东山大难之后仍然劫数未尽。东山并没有如沙子想象的那样在床上坐下来,他的神态说明他似乎要站到离开为止。尽管他的脸经历了毁灭,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但是他的眼睛却强烈地表达了他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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