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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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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柩扛上了肩,这时候,出殡的行列早从大门口排列到了大街上。这个行列十分雄壮而杂乱,可谓人鬼并列,僧俗并行。打头儿的是两个开路鬼,这两个开路鬼糊的足有两人多高,青面獠牙、目似铜铃,口若血盆,面目十分的狰狞,虽说他们的职务只是驱散一路的游魂荡鬼,可是小孩一瞧见就吓哭了。跟着是打着“肃静”、“哀穆”牌子的八个穿号衣的执事。他们的后面是一长串的乐队:锣鼓、喇叭是粗乐,走在前面;笙、管、笛、箫是细乐,跟在其后,再后头是扛着金瓜越斧朝天凳和几对用松枝扎的狮子、仙鹤、麋鹿和亭子的执事;再接着是一拨由二十多个小孩儿组成的“小喃儿”。他们身上都穿着重孝,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铜盘,用双手托着,一边走一边有声有调地“喃儿喃儿”地假哭助阵,他们是给孝子当拉拉队,替孝子哭丧的;跟在他们身后的,又是一拨小孩,这拨小孩也穿着孝袍子,手里举着一根缠着白纸穗子的竹竿,又名“雪柳”,老远一瞧,扑啦啦,白花花的一片,不言不语的组合在队列里。这几拨静物一过就又热闹上了,头一拨喇嘛,他们身穿黄缎法衣,头戴黄锻“扫雪帽”,吹着其大无比的喇叭,喇叭嘴由前面两位俗人用绳子跨在肩膀上,这是第一对儿;号筒后面又是两只奇大的圆形扁鼓,也是由两位俗人擎着,喇嘛鼓手用的是像倒挂着的蚊帐钩一样的鼓槌敲打,这是第二对儿;然后才是摇着法铃的主座儿,带着二十几位拿着法器的队员。黄色的喇嘛队伍过去是一队披大红偏衫、戴船型帽儿的和尚,然后是挽着道髻,穿着兰道袍的老道和黑道袍黑帽盔的尼姑,他们都不断的吹打着各自的法器,嘴里念念有词。这四只队伍加在一起足有一里地长。僧尼道番过去是“小轿”——四个人抬着一把空的罗圈椅,椅背上绑着一把红罗伞。接着是纸糊的“蟾、鹰、马、骆驼、狗,不知为什么架鹰拉狗的两位执事是戏里刽子手的打扮。接下来就是供着亡灵遗像的“影亭子”了,二太太这张相片是病了以后照的,梳汉族的爱司头,穿满族的旗袍,目光依然呆滞、嘴角紧闭,一副对人世间一切喜怒哀乐、贫富兴衰都极为冷漠的样子。

  后面该是孝子队了,孝子队介于影亭子和大罩之间。照规矩,应该是儿子打幡、儿媳妇抱罐,二太太不缺打幡儿的,可二太太还没有儿媳妇,就只好改为由姑娘海蕖抱罐了。海蕖抱的是个一尺高添满各种供菜儿的黑釉瓷罐,罐子口儿用一块红绸子扎好封着。海森、海林兄妹几人加上侄儿侄女以致表亲的这一辈人,还有每个人身边一个怕他们哭晕过去专门负责搀扶的仆人,这支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的。 

  孝子队的后头就是大罩了,大绣花的棺罩子已经在胡同口时换上了六十四人杠,杠夫们听打响尺的“号令”,打响尺的听的可是舅太太的号令了——赏钱。舅太太赏了钱,打响尺的就拉长嗓门吆喝“舅太太赏钱两块!”六十四位杠夫就跟着呼“噢——!”这才稳稳当当地抬起杠来。半道上要换肩,响尺一响,六十四位杠夫稍微一停手一擎,腰一弯就整整齐齐地唰地一下子把抬竿子稳稳当当地都从左肩换到了右肩。

  大罩的左前方有一个万人瞩目的项目:撒纸钱。北京城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奇特人物,人称“一撮毛”,此人因腮边长有一颗长毛的黑痣而得名一撮毛,以撒的一手好纸钱闻名京城,大宅门儿出殡都请他撒纸钱。只见他先把一摞园园的白纸钱在手里捻成一朵花,然后胳膊往天空一扔,一摞纸钱一个不散直躜高空足有几十层楼高,这摞纸钱到了高空一下子散开,撒满一天,又准确无误地落满大罩,不少老北京人能在马路上恭候半天,就为瞧“一撮毛“这手儿绝活。大罩后头又是一付金瓜月斧朝天凳的执事,加上队前的那一付,这叫做“前拥后护”。跟着就是一辆挨一辆的轿车队了。其实,北京街上早没人坐轿车了,燕宅平时用的也是当时的现代交通工具:玻璃马车、洋车,海蕖弟兄姊妹都会骑自行车,可送殡的车却偏偏用这已经被淘汰的轿车,每辆轿车上都贴着标签,写着“孝子”、“本宅姑娘”一直到“姑太太”、“舅太太”等等。海林、海森的车扎着白彩子,海桐、海蕖的车扎黑彩子,海蓉的车扎兰彩子,亲戚们的车挂一个黑绣球。从开路鬼到最后的一辆轿车拉了有二里多地,马路两边站满看热闹的人,还有不少拄着棍儿的老头儿和拿着春凳儿的老太太。

  一进交道口,各买卖铺子,包括那些三节坐等要债的主子们也都有礼貌地在门口摆出来“茶桌”。这类“茶桌”完全是虚应的,孝子们只是去叩头,绝没有人真的去喝茶。债主子们都抄着手站在茶桌子后头,冷漠的看着这沸沸扬扬、五颜六色的场面,他们自己似乎都有一部大同小异的燕宅兴亡史,都在暗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揣摩着二老爷还有没有支撑这个门户的力量,还能不能还清自己的那些帐。孝子们过来叩头时他们也闪在一边作个揖,无非是想让二老爷还记得他们和欠他们的债。大罩一过,便悻悻得撤掉茶桌,做他们的买卖去了。出了交道口又接二连三地有“路祭棚”, 路祭棚都是有儿点地位的亲友世交送的,每到一处就得把影亭子抬进去,在里面上供,奠酒,搭路祭棚的主人给“影”叩头,孝子给搭路祭棚的主人叩头,外面大吹大打,大声诵经。从交道口往西一拐进了锣鼓巷口就看见了第一座路祭棚,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这座路祭棚是四川总督之后铨大爷设的。影亭子抬进路祭棚,孝子们跪在两旁。一时鼓乐齐鸣,青烟缭绕,经生朗朗,铨大爷率领家眷奠酒致祭,二老爷不住的作揖道谢,看热闹的观众围的水泄不通。就这样送殡的队伍沿途一再耽搁,前进的速度象水牛儿漫步一样,起灵的时候才天亮,到安定门已经响午了。出了城换上了“小罩”,前面止了乐,后边和尚、老道、喇嘛、尼姑也纷纷上车先赶到坟地去,队伍轻装,速度加快,就这,从安定门到坟地这十几里地也足走了两个多钟头。

  这一路上海蕖小哥俩已经顾不得悲戚了,开始是总不由得前后左右看热闹,董嬷嬷一个劲儿地捅他们,他们也就只好在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中低着头看地,慢慢地往前磨蹭。到后来是又累又饿又困,轿车走在大道上颠颠簸簸,海蕖只觉得一阵阵犯迷糊,于是董嬷嬷又不时地把她推醒:“别睡啊,大风地里着凉怎么办”?海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片冬季的郊野,光秃秃的大地上断断续续排列着大小不同的坟头,董嬷嬷说这叫“义地”,埋的都是穷人。这让海蕖想到了七爷爷,他就埋在这儿。董嬷嬷突然叹了口气说:“唉!七爷爷没儿没女,临了连个打幡儿的人都没有。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谁给往义地里一扔拉到呢。

  “净瞎说,您有嬷爹,还有小熊儿,还有您的兄弟。”

  “他们?都是些没用的主儿,还得我给他们奔呢!”

  “哎,对了,您不还有那位常给您寄钱的侄女婿吗?”

  “啊,嗯……”董嬷嬷似乎不大愿意提起这门亲戚:“人家也不能总给我呀,这好不容易寄的那一百块不是入了蜂场的股了吗,这会老爷把蜂场也卖了,这股子还不黄了?唉!只当我给姑太太孝敬了。”

  海蕖没有听出来嬷嬷搪塞掩饰的话,到很同情,似乎觉得这件事错在自己,深表歉意的说:

  “不会吧,我阿玛不能就这么一推二六五了吧?不还有别人的呢吗?”其实她也隐隐约约的觉得董嬷嬷的估摸差不多。她觉得父亲是即可气又可怜:

  “您说,我阿玛总嚷穷,可又非得给奶奶办这么大的的白事,这为什么呀?”

  “唉,这也是不得已,老爷觉着活着对不起太太,再说自己个儿也得要这个脸啊!要说这穷也是给老爷折腾的,但分节俭着点儿也不会到了卖蜂场的份儿上啊,唉!”又说:

  “唉,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再排场也是给活人看的了……”董嬷嬷越说越有气:

  “老爷对不起太太的地方多了,要不是老爷这么不争气,这么瞎折腾,姑太太也不会得这病,这会儿,嗨!活着不孝,死了瞎胡闹……”董嬷嬷义正严词,情不自禁的替二太太打抱不平。说着又觉得不妥,赶紧从手巾包里拿出一盒萨其玛: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吃点儿吧,早饿了吧?”

  “我阿妈真糊涂!”海蕖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指责父亲,觉得自己有点儿像个大人了。嗓子发干,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我阿玛不该卖蜂场的,那是我奶奶一生的心血……”说着眼圈又红了,这会儿,海蕖是真的想奶奶了。

  “呦,噎着了吧,那到坟地儿找口水再吃吧。”又说:

  “唉,老爷就是不卖蜂场也未必能办好,不卖蜂场又怎么办这堂事啊?要是都像姑老爷那样,还叫个事儿?咱们姑太太活得窝囊,死后也窝囊啊。”

  “姑姑的白事也赶得不是时候,咱们连酒都没去奠,真遗憾。”

  “不去倒也好,去了瞧见也堵心,姑太太纯粹是让姑老爷气死的。咱们姑太太老实巴交的,人家怎么拨弄她就怎么转,没一点心机。”董嬷嬷说着跺了几下脚。

  “这天儿可真够劲,脚都冻木了。”又说:

  “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姑奶奶倒是算计了一辈子,可到了又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才46岁啊,阳寿不够啊”。董嬷嬷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啊,这么好个人就这么走了”。

  “什么老天爷,都是我阿玛不好,我阿玛糊涂。”

  “糊涂?糊涂的日子在后边儿呢,你等着瞧吧,过不了一年半载老爷就得续弦……”刚说到这立刻就打住了,一下子意识到这话不该这会儿和海蕖说。赶紧环顾左右而言其他:

  “快瞧,那边又一家送殡得……”

  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果真有一辆插着幡的敞篷马车从对面走来,车上有一副白皮棺材,旁边儿坐着一位披麻戴孝的中年女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车后头跟着几个系着孝带子的男人,女人一边嚎哭一边儿数叨:“狠心的你走了,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海蕖这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哭法,忙问董嬷嬷:

  “他们怎么这么哭哇?咱们家办白事怎么没人这么哭啊?”

  “这一准儿是汉人,汉人家死了人都这样,咱们旗人不兴这个,他们又哭又数叨的,能哭一整天,直到棺材入土,都不歇一口气。”

  “吆,那不累坏了?”海蕖收回眼光,回到本题:

  “哎?你刚才说我阿玛不出半年就得续弦,是真的吗?”

  “嗨,我就顺嘴那么一说,姑娘可千万别当真。”

  海蕖知道嬷嬷是自悔失言了,也就不再多问,脑子里却浮上了大姐丧母、伯父续弦后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一串车马抢在灵车之前到达坟地,新上任的看坟老头萧大爷把他们接进了屋,又紧赶着倒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沏上热茶,接着就端上来热腾腾得素片儿汤。海蕖这会儿是又渴又饿,希里呼噜地吃了两碗。刚想犯迷糊就隐约听见了鼓乐之声,于是一下子睡意全无,抹抹嘴就往外跑,只见各类执事、吹鼓手、和尚、老道、尼姑也都已经装扮起来,灵柩由三十二人抬着,一路吹吹打打逶迤而来,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招来了全村的老老小小,二老爷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自己不愧对祖宗,不愧对太太了。

  二老爷这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唯一的算的是的正经事是给报馆写戏评,这回派上用场了。因为和报馆熟,这天他特意请来几位摄影记者,一路上不停的拍照,整个场面拍得即详细又全面,其中几张最精彩的还登了报。这一套照片二老爷保存了好几年,没事就拿出来欣赏一回,叹一回气。不知道他是在怀念逝去的太太,还是在叹息失去的天堂,更或是有悔于这场丧事的挥霍。海蕖哥两没事也爱把他们细细玩赏一番,象看洋画那样玩赏一番。即不知道怀念逝去的奶奶,也不明白什么为失去的天堂,更不懂得这场丧事代价几何!

  燕宅的坟地在离城十几里地远的北湖渠村,坟地有三间上房、两间厢房,现如今住着看坟地的老萧一家。老萧即是请来照料燕宅祖坟的,当然燕宅的人对他们也十分尊敬,大家就管他叫萧大哥,坟地不过十来亩地,一片苍松翠柏当中立着自曾祖父以下的坟莹。原来的老七爷总在边边沿沿的空隙中种着点庄稼,每逢夏秋两收进一次城,夏天给府上送二三十穗才摘下的五月鲜玉米,让哥儿姑娘尝个鲜,秋天送点豆油,让大家吃一回“驴打滚儿”。现在萧大哥继承了这宗事,依然精心照料着这里的一切,这也是一家人的一大进项。

  为二太太掘下的墓穴已经由风水先生勘定按东西方向打好,孩子们由二老爷领头摆了一字长蛇阵跪在墓穴两边。墓穴前面摆好供桌,香炉蜡纤、干鲜果品、冷荤热炒都已经罗列成行,海蕖抱的那个罐,放在供桌前头,旁边站着一位“茶博士”,他用磁盘托着一摞飞薄的小烙饼,大家一个挨一个地上前把饼咬一口,剩下的放进罐子;又一个挨一个地再夹一筷子供品放进去,“填罐”的手续到此才全部结束。接下来茶博士又用红绸子把罐口封住,放在墓穴里棺材前面的位置上。据说若干年以后,罐子里的东西化成水,这种水能治“噎嗝”。当然这只不过是个“据说”,也没见谁为了治病用这个偏方刨过坟。

  这时候,梁义山走了过来说:“请孝子们免跪,灵柩要入穴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从冷清到热闹不觉得怎么样,从热闹到冷清就很难堪了。二太太的遗体从入殓到“小请”,再到换大罩,热闹气氛步步压倒悲戚;现在从大罩换回“小请”,再从“小请”中请出棺材,悲戚就一步步的压倒了热闹气氛,到了墓穴前面人们也就完全从戏剧性的热闹中清醒过来,再不能不正视这是场丧事的真实性,现在二太太真的要抛下这世界上所有的烦恼去入土为安了,是真的和活着的人阴阳两重天了。

  大伙默默的站了起来,看着杠夫们面无表情的将灵柩抬了起来,再用四根很长的绳子把棺材系着慢慢稳稳地放进墓穴,没等人喊举哀,便真的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中二老爷带头就地抓把土扔进坟墓,孩子们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也都双手捧着黄土一把把丢了进去,掩埋正式开始。一锹锹冻土打在棺材上,也打在所有人的心上。一辈子争强好胜的二太太就在这样毫无知觉的、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永远去了,留给海蕖的先是二太太盖着陀罗经被的遗体,不见了奶奶的音容;再是只见漆画的亮亮的大黑棺材,不见了奶奶的遗体,最后只见绣花灵罩,不见睡着的二太太的遗体的棺材。现在二太太睡在棺材里的遗体就要被一杯黄土永远的掩埋在地下了,留下的只有这一座新土垒砌的坟茔,还有未成年的兄妹三人和一个零乱破落不知走向何方的家……

  二太太在社会前进的潮流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在她所在的那个环境里、那个社会里做着她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尽着她自己认为应该尽到的责任,享受到她自己认为应该享受到得权利。为此她投入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泪水,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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