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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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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沥川忽然问:“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挺清楚的呀!”
    “那我就考考你,是你的记性好,还是我的记性好。”
    “我的,我年轻,当时正是记忆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天能背一百个单词。”
    “那天,”沥川说,“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咖啡厅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让我想想。嗯,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废话。
    “收音机里的什么音乐?”
    “……流行歌曲。”
    “哪一首?”
    “嗯。”我说,“嗯。”
    “男的唱的还是女的唱的?”
    “女的,肯定是女的。王菲。那时最火的人就是王菲,电台天天放王菲的歌。”
    “王菲的哪首歌?”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不是。”
    “不是?哎,沥川,你听不懂中文就承认好了。是王菲,她正在唱那首‘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然后,我给你端咖啡,我还记得那句呢,留着你隔夜的吻,感觉不到你有多真。想你天色已黄昏,脸上还有泪痕。”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不是的?”
    “不是。”
    “那是什么?”
    “Rhapsody in Blue。”
    “就是那个爵士风格的,有点靡靡之音的曲子?”
    “靡靡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典故太深,译成英文,就是Decadent music。”
    “No。”
    “好吧。难怪每次咱们生日你都弹这只曲子。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呢!”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唤起你的记忆,你就是一次也想不起来。我很郁闷啊。”苦恼的人说。
    “那天我第一次打工,很紧张啊。我只光顾着记menu和学习收银机,没留意音乐的事儿。你问别的,别的我都记得。”
    “别的你都记得,这是真的吗?”
    “当然。那一天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那么,我问你。那天,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的。”
    “褐色的。”
    “不对。”
    “不对?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褐色。”
    “你是不是把咖啡倒在我身上了?”
    “是呀。”
    “咖啡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那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呢?”
    “褐色。”
    “真是……榆木……”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是褐色?”
    “不是。当然,咖啡泼上去了就变成褐色了。我问的是在那之前的颜色。”
    “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
    “不告诉你,慢慢想。”他有点沮丧了。
    “问个简单点的吧……不能搞得我不及格呀,老公。”
    “好吧,问你一个简单的。那天,我的手上有什么。”
    “哪只手?”
    “左手。”
    “你的手上……肯定没有结婚戒指。”
    “没有。”
    “好像……也没有大包。”
    “没有。”
    “没戴手套。”
    “没戴。”
    “你在用计算机,所以手上肯定也没有铅笔。”
    “没有。”
    “那你手上有什么?”
    “你是想不起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
    “……没注意。”
    “我的手指上,贴着一个白色的邦迪。那天我削铅笔,把手指削破了。”
    “好吧。我不及格。”
    “你为什么不及格?这说明,你根本没注意到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注意到你会把咖啡泼你身上?问题在于,我当时就只注意到了你的脸。”
    “好吧。那我,就考一个关于我的脸的问题,你一定得答出来。答不出来就要休妻了。”
    “你问,你问。只要是你脸上的问题,我绝对能答出来。”
    “真的?”
    “真的!”
    “那天,我对你笑过没有?”
    “答案非常肯定。没笑过。你一直板着脸。”
    “不对。”
    “你绝对没笑。”
    “咖啡泼了之后我当然没笑。可是,抬头看你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没有。”
    “有。我要是不笑,你肯定不会把咖啡泼到我身上。”
    “你的嘴角好像是弯了一下,不明确。”
    “谢小秋同学,那就是笑。你一个也不对,得了零分,怎么罚你?”
    我大声说:“等等,不能光是你考我,我也要考你,没准你也得零分呢。”
    他吃了一口爆米花,说:“你考,我肯定是满分。”
    “那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墨绿色的围裙。黑裤子、黑皮鞋。”
    “我的发型……”
    “马尾辫,绿色皮筋,上面还有两个蓝色的玻璃珠子。”
    “涂了口红没?”
    “涂了,樱桃色的,对吧?”
    “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
    “俺们跳来不里烧来,蛇!”他学我的口音,女声的,挺像。我跳起来拧他。
    “噢!噢!”他叫,“又来搞家庭暴力!你以前满温柔的呀。”
    “刚才那几道是基础题,下面开始问难的了。”
    “问吧问吧。别拧我就行。”
    “那天,除了工作服之外,我还穿过什么衣服?”我存心难为他,因为那天我进门之后,过不了十分钟就换了工作服。沥川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你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紧身的那种。双肩背包,包上吊着一串钥匙。胸口挂着一串珠子,什么颜色都有。下面是绿格子的迷你裙,白球鞋。像隔壁邻居家上初二的小女生。”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你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理裙子,又掏出镜子理头发。你对着镜子咧嘴笑,看看牙齿白不白,还把脸蛋揪了揪,想弄红润一点。头发有点乱,你对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把头顶的几根毛弄顺。然后,你背对着车,把手伸到毛衣里整理里面的胸衣。为了看清自己的背影,你还把人家的车镜拧了拧。”
    我怔怔地看着他,傻了。
    “总之,虽然你没发现,你已经对我搔首弄姿,春光大泄。”沥川的黄色词汇特丰富,古典现代后现代一应俱全。
    “胡说……你胡说!”我恼羞成怒了。
    “因为我的车窗是挡光的那种,傍晚时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当时我正坐在车里,怕你尴尬,吓得不敢出来了。”
    “王沥川!你敢偷窥!”
    “噢!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俺们跳来不里烧来!”
    正文 34
     更新时间:2010…4…21 13:55:33 本章字数:4647
    将沥川送到门口时,天空下着小雨。他的脖子上有几道抓痕,是我愤怒时留下的印记。沥川贫血,伤口不容易好,我心里有点后悔,又暗自狡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欺负他了,狠就狠点吧。
    我像往常那样,对着穿衣镜,帮他修整好领带,假惺惺地叮嘱:“上班时候记得穿高领毛衣,不然人家要笑你啦。”
    “……”拒约回答。
    我假装观察他的伤口,趁机转移话题:“你的贫血很严重吗?为什么每次流血,你哥会那样紧张?”
    “不严重,他是怕我感染。”
    “你很容易感染吗?”
    “不容易。”他双唇紧闭,话题到此为止。关于他的身体、他的病,沥川的回答永远是简而无要、似是而非。
    出了门,他站在台阶上,又说:“以后不要每月寄钱给那个律师了,你知道我不缺这个钱。”
    又是敏感问题。
    “我也不缺这个钱。”
    “北京的生活很贵,你的工资也不算高。”
    不高也没见你给我涨点。
    “同行里我算高的,我很满足。”
    “小秋,”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能让你幸福,我会努力,不放过任何机会。现在,我不能,所以……我退出。没想到我竟然耽误了你那么久……很对不起。”
    我在心里抓狂了。沥川回来不到一个月,居然两次三番地和我慎重分手,最煽情的言情剧也就搞一回两回,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你什么地方不能了?刚才不是挺正常的吗?”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再说,就算你不能了,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以后改邪归正作良家妇女。”
    某人悚然,一脸黑线。
    我趁机又问:“沥川,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的眼中浮出淡淡的雾,迷蒙的,湿润的,像雨中的远山。他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看手表:“没事,我得走了。”
    每次看见沥川这样的眼神,我的心就彻底软掉了。和沥川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把他当作常人看,只有我知道他活得多么不容易。需要花掉常人三倍的体力来走路这事儿就不说了,为了增强骨质,每天早上醒来,沥川还要吃一种白色的药丸。为了防止刺激食道,吃药的同时,必须喝下满满一大杯白水。吃完药后,必须保持站立三十分钟,不能躺下来。不然就会有严重的副作用。除了熬夜画图之外,沥川大多时候起得比我早,所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吃药的样子。只有一次,他吃完药后,立即头痛恶心,人已经摇摇欲坠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躺下来。我只好扶着他,陪他一起老老实实地靠墙站了三十分钟。站完了沥川还向我道歉,说不该为这事麻烦我。
    GOOGLE告诉我,沥川在离开我的头三年里,没有参加任何公开活动。甚至他的设计得了奖,都不出席颁奖大会。之后,网络上偶有他的消息,比如主持设计了几个欧洲的项目,多半集中在瑞士,和他往日的工作量无法相比。沥川开始全面恢复工作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而我见到他时,除了看上去有些消瘦之外,他没有显著变化,不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空气很冷,我抽了一下鼻子,将涌到眼里的委屈吸了回去。
    好不易和沥川在一起,除了争吵还是争吵。沥川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实情。
    也许,真的是缘分尽了吧。
    去K街的咖啡馆是沥川开的车。
    在车上我告诉他,我的确move on了。我在这里有三个约会。
    路上沥川一直不发表评论,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你男的女的都date吗?”
    “试试看呗。也许我的性向有问题。艾玛怀疑我是Lesbian。”
    “你……你……怎么会是?”窘到了。
    “或者,双性恋?”我加了一句。
    “别胡闹,你的性向没问题。”
    “那就是你的性向有问题,你是Gay。你哥哥是,你也是。”
    ——有好长一段时间,对于沥川的离开,我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是沥川是Gay。因为纪桓是沥川在北京唯一有点私交的朋友。纪桓是Gay,霁川也是Gay。沥川的身上有不少Gay的特征:比如,洁癖。比如,穿着一丝不苟。比如,在认识我之前,他是“狼欢”的常客。沥川一点也不避讳和我聊起狼欢的事。说那里的咖啡上等,酒好喝,艺术界的人士很多。和他谈得来的有好几个。他自己虽不是Gay,因为霁川是Gay,Rene是Gay,Rene还是他大学时候的好朋友。所以他对Gay的群体很同情,甚至觉得很亲切。
    “我的性向没问题,”他再次申明,“你知道我没问题。”
    “既然我们都没问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又来了,是的,我老调重弹。不是病,不是Gay,不是性无能,又没有别的女人,可能性一点一点地被排除。还剩下了什么?父母不同意?(貌似他的家里人全怕他。)是安全局里备了案的间谍(就凭他的中文水平……)?被外星人劫持过(不能挑健康点的品种么)?或者,我们不能结婚,因为我们是兄妹(血型却完全不同。)?都不像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啊。
    沥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待发作。汽车“吱”地一声刹住了,差点闯了红灯。
    然后,剩下的路,无论我如何胡搅蛮缠,他都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到了咖啡馆,他下来,表情漠然地替我拉开车门。
    我穿上大衣,从包里拿出那条Rene送我的围巾,戴在脖子上。我好奇心太强,想知道Rene为什么不让我在沥川面前戴这条周围巾。
    果然,沥川眼眸一动,问道:“这围巾哪来的?”
    “双安商场,三楼专卖部。”
    他“哗”地一下,把围巾从我的脖子上解下来:“不许戴,没收了。”
    “这么冷的天,不让我戴围巾,你想冻死我?”
    “不许你戴这一条!”
    “为什么?碍你什么事儿了?”
    “这是——”话到嘴边,他及时地刹住。然后,神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恍然大悟:“这……该不是pride时候用的吧?”我把围巾拿到手中翻看,寻找彩虹标记。
    “噗——”看着我慌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不是。你愿意戴就戴着吧。我去找Rene算帐。”
    说完,自己开车,一溜烟地走掉了。
    咖啡馆里飘着熟悉的香味。有一位服务小姐在门口端着一盘咖啡的样品请路人品尝。
    我推门而入,要了杯中号咖啡,在窗边找到一个座位。
    收音机里放着田震的歌:“眼前又发生了许多个问题,有开心也有不如意。心情的好坏总是因为有你,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正唱到高潮,有个人向我走来。乍一看,我还以为我见到了朱时茂。那人目如朗星,双眉如剑,身材高大,神情和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朱时茂一样严肃。我却觉得他的严肃有点搞笑的意味。
    我继续喝咖啡。
    朱时茂走到桌前,微笑:“请问,是谢小姐吗?”
    “是。请问是朱——陈先生?”
    收音机里的歌似乎暗示着什么:摇摇摆摆的花呀它也需要你的抚慰,别让它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陈九洲。”
    他坐下,又站起来,问我要不要甜点。我说不要,他自己去买了一杯拿铁。
    “萌萌说,谢小姐的英文很棒。” 一听见他以这么亲热的口吻来称呼艾玛,我怀疑他是给艾玛dump掉的某个恋人。艾玛和很多男人谈过恋爱,恋爱完毕,又成功地将这些男人全都变成了她的朋友。艾玛说男人是资源,不可以顺便浪费,总有用到他们的时候。所以艾玛的业余生活很丰富,要和这么多暧昧的男友周旋。
    “凑合。”
    “谢小姐是北京人吗?”他的普通话倒是挺动听,就是过于字正腔圆,且有浓重的鼻音,有股话剧的味道。
    我们的对话正朝着传统征婚启示的叙事方向发展。各人自报家门学历、经济状况、往下就该谈婚否不限、房车齐全,工资NK,诚觅X岁以下,五官端正之有爱心人士……
    “不是。”
    “那么,谢小姐是哪里人?”
    “这个重要吗?”
    陈九洲总算说了一句很搞笑的话:“不重要,不过,谈话总得继续下去,是吧?”
    虽然相亲的时间定在三十分钟以内,陈九洲却和我谈了快一个小时。这期间我一共说了不到十句话,有一半都是“嗯,哈,是吗”之类。陈先生气势磅礴地介绍他的工作、公司的运营计划、炒股心得、他在B市的渡假别墅、京城里的豪华俱乐部,还说他可以带我去国外旅游。我说我不感兴趣,他就摇头叹气:
    “你是学英文的,居然没去过英语国家,没见过那里的文化,实在是有点可惜!”
    我一面默默地听他说话,一面闲看门外的风景,一面抚摸我的指甲,好像上面藏着珠宝。
    过了一会儿,他礼貌地告辞,没问我的电话。
    然后,我四下张望,等待二号选手。
    临桌上有个高个子男生,懒洋洋地举了举手,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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