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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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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内监性子里颇有些市侩,以他的反应便能看出他知道了没有。

    远远的终于瞧见了,双寿依旧讪讪地,一副不愿意上来搭理她的模样。兰芽反倒放心一笑,打了个招呼就进去找秦直碧。

    秦直碧正在窗下念书。

    蓝衫公子,长身玉立,姿如玉树。

    听见她脚步,也不过微微抬头,目光犹未全然离开书卷。

    在他面前,兰芽总自惭形秽。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倾慕之下,对自己的不满意。

    兰芽轻咳了声:“秦兄,可否谈两句。”

    “谈什么?”

    秦直碧手不释卷,也不请她坐。

    兰芽咬唇:“……早上之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误会?”秦直碧搁下书卷,负手望来:“看错想错方为误会,兰公子又担心我误会什么?”

    兰芽心下一沉,微一闭眼:“如此说来,我便是怎么解释,都是无用了。”

    “兰公子何必对我解释?”秦直碧侧过身去,抬眼只望窗外修竹:“我哪里有这个资格!”

    兰芽垂下首去,深深吸气。

    她也不怪他。那般看见了,谁都会相信眼见为实。

    “那好,我便索性不解释了。”

    秦直碧方侧首来看她:“那恕不远送。”

    兰芽咬牙:“我还没说要走。”

    秦直碧挑眉:“兰公子还有其它事?”

    “当然!”

    兰芽索性不请自进,越过秦直碧身畔,自己走进去,拣了个座儿坐下,顺势翘起二郎腿:“秦兄这屋子里有竹香、水汽。我猜猜,秦兄当是因地制宜,采了外头的竹叶煎烹为茶了吧?”

    秦直碧轻叹:“竟瞒不过你。”

    兰芽拍腿一笑:“沁人心脾。分来尝尝!”

    秦直碧无奈,只好吩咐双寿煮水,他自己亲自将竹叶研碎,碾压成饼,入锅煎炒,继而点茶。他一连串的动作清雅自然,行云流水般地好看。

    兰芽暗自叹气。

    这是一把傲骨,总不屑同流合污;可是此时,她在他心中怕也已然是一块污泥了。

    茶点就,兰芽品尝后,却不再大赞,只会心一笑。

    秦直碧反倒隐隐舒口气。

    茶毕,兰芽摆开衣襟说正事:“秦兄书念得多,满腹经纶,小弟倒有一事相求。”

    “不敢。兰公子请说。”

    秦直碧眼观鼻,执礼而疏离。

    兰芽压住心里漫溢的苦涩,说:“大人姓司……这倒是个少见的姓氏,小弟甚是好奇。”

    秦直碧便忍不住冷笑:“兰公子对大人,果真用心!”

    兰芽便也一笑:“自当用心。秦兄不肯帮我么?”

    窗外阳光正好,不过中间被葳蕤竹叶遮拦了些,从窗棂筛进来,便总是幽幽的。兰芽眯眼望向窗口——那正是灌鹿血那日,司夜染坐过的位子。

    兰芽调开目光,再去看秦直碧。他还死死攥着那卷书,指节不自知地太过用力而发白。

    兰芽遂道:“秦兄若不想帮我,那便罢了。我再找旁人问去,总归能问到。”

    兰芽起身便要走。秦直碧将手上的书砸在桌面上,“咚”地一声。

    兰芽立在门口,回眸望他。

    秦直碧心口起伏,“神农时有掌管占卜官员名‘司怪’。于是司成为他后世子孙姓氏。”秦直碧静静凝望兰芽眼睛,“这可是你想要的答案?”

    兰芽承情,便软下口气来,“却不足够。还有么?”

    秦直碧依旧盯着兰芽妙目,只是目光点点变浅,从怒潮化作清泉,“司反过来写便是‘后’。后乃是历代王朝原配头衔,便如——皇后。”

    兰芽心底隐秘一晃,却强自克制,只向秦直碧一抱拳,“多谢你!”

    秦直碧却散淡道:“你若想以此取悦司大人,我倒劝你不如停手。历来宦官净身入宫,便如再世为人,都要重新改过名姓的,司也并不是他真姓。”

    “我明白。”兰芽感激望他一眼:“名字虽然是后改的,但是‘司’却是他自己选的。想来这个字在他心中当有特别含义,这便够了。”

    “嗯。”秦直碧目光幽静,便也没再多说。

    兰芽望着他,便再问:“……秦兄可否赐告,大人召秦兄与陈兄去,谈论何事?”

    秦直碧漠然道:“他说,此为宫里,我们两个这样久留并不方便。他给我们两个选择:或者如他与你一般,净身为宦;要么就听从他的安排,离开京师,去异地念书,待来年秋闱,考取功名。”

    “哦?”兰芽微微一怔,“那你们二位的选择是?”

    秦直碧轻哼:“还有何选!我们自然不能跟兰公子一样,宁肯去势,也要贪图这权势富贵!”

    兰芽一晃,却展颜而笑:“甚好。”

    两人便都无话可说,兰芽告辞走向门去。却还是在门口停步回首:“以大人性子,他既肯说出来,便已是安排妥当了。他告诉你们,何日启程?”

    秦直碧霍地直直望来。

    “便在近日。”

    一同逃生而来的人,终究要这样各奔天涯了。

    兰芽含笑点头:“我知道了。届时,小弟定来送行。”。

    兰芽回听兰轩去,又让双宝去弄了一壶酒。这回她自己自斟自饮。

    不多时一壶酒便都喝干了,终是醉了。

    酒再倒不出来,她便抬脚站到杌子上去,将酒壶提高了向口中倒。脚底站得不稳,叮叮咣咣地响。

    双宝吓得赶紧将三阳也叫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生怕兰芽掉下来摔着。

    兰芽站在高处扔了酒壶,就乐,指着虚空里说:“占卜?你果然最善装神弄鬼。皇后——咯咯,原来你早有不臣之心!”

    双宝和三阳也不知这位小祖宗说什么呢,只能边扶稳了边劝。

    兰芽说够了,方委屈地一扁嘴哭出来:“都走了,都要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儿。也好,走吧,都走吧。”

    双宝和三阳拼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兰芽搬到榻上。带她睡了,两人方一头汗地走出来。却冷不丁瞧见廊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蓝衫公子,目光深深。

    双宝便赶紧行礼:“哎哟是秦公子。几时来的?奴婢真是怠慢了。”

    秦直碧掀了掀唇角:“无妨。你们公子睡下了?”

    双宝擦了擦汗:“是,好不容易睡了。只是睡着了还一直流眼泪。”

    秦直碧半晌没说话。

    双宝小心觑着秦直碧的神色,觉着自己是眼花,仿佛在廊檐下的幽暗里,也瞧见秦公子的眼中有水色一闪。

    不过一瞬,秦直碧便已恢复常色,手上托了个大大的纸包交给双宝:“他既已睡了,便不必吵醒他了。我这包竹叶青茶你且替你家公子存着。”

    双宝接过来:“哦?”

    秦直碧道:“方才他去我修竹廊,吃过一盏竹叶青,他说好喝。过几天我便走了,怕他偶然想起了,我却已不在。所以就现做了些给他留着吧。”

    双宝心下也是一酸,忙点头:“哎!秦公子放心。待我家公子醒来,我定将亲秦公子的心意转达。”

    “不必。”秦直碧轻轻叹了声:“如果他从未提起过,你便也不必提起此事;只待他自己想起了,你再烹与他喝。”

    双宝忖了忖,便明白了,深深躬身:“公子放心。”。

    兰芽再醒来,已是掌灯。

    还未及梳洗,虎子已是兴冲冲地奔了进来。一头一脸的汗和热度。

    难得看他这么高兴,她便问:“可是赢了息风了?”

    “还未!”虎子双眸灼灼地凝视着她:“虽然尚未,不过我以与他过满了三百招!这两日间,我与他和他麾下的勇士骑马、射箭、格斗,那盛况可惜你未在眼前,否则你也会痛快的!”

    “我相信。”兰芽点头微笑。

    纵然未曾亲见,可是她能想象得出虎子一旦重逢鞍马之后的勇武模样。多年屈居为爬城墙背私酒的小贼,当真是委屈了他。

    虎子却察觉了不对,把着兰芽的肩头细看她脸上眼里,讷讷问:“你,哭过?”

    兰芽赶紧强颜欢笑:“哦,是秦兄和陈兄他们要走了。刚才听了便忍不住有些伤心。”

    “他们走到哪里去?”虎子也一愣。

    “他们都是没有去势的人,岂能久留宫中,早晚也是要走的,否则难道真的——跟我一样,也净身当内监么?”

    虎子便愣了:“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走么?”

    兰芽的泪便又有些收不住,只能用力地笑:“是啊,既然他们都已要走了,你便也该快了。”

    “我不走!”虎子急了,指尖像是要扣进兰芽肉里去:“你既留下,我便绝不走!”

    “又说傻话。”兰芽轻轻推开虎子的手:“你不走,难道要跟我一样净身么?”

    如果虎子当真是袁国忠袁大人的公子,那么袁家就也只剩下这一条血脉。

    虎子咬牙:“净身?如果非要如此才能留下,那我也并非不能忍!”

    “你又说傻话!”兰芽佯怒,伸脚踢开他。

    “你从前在牙行为我自卖自身,我也就忍了,好歹并无大碍;可是这净身,哪里是说着玩儿的!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滚开去,这回我绝不容你乱来!”

    虎子被踹开两步,隔着那两步的距离。说远不远,可是却就是隔开了他们两个。

    虎子一眨眼,两颗大泪珠就掉了下来:“我要是也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你孤身一人!这里不是牙行,这里是灵济宫!难道你让我扔下你一个人,让你自己对着司夜染那妖孽,对着他手下这么多爪牙?”

    “我没事的!”兰芽低吼:“而且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双宝、三阳,现在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们对你再好,却也还是司夜染派来的。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替司夜染监视你的罢了!”

    兰芽扭过头去,狠狠吸了吸鼻子:“就算大人……他也会对我很好的。”

    “他会对你很好?”虎子已是听出了不对,充满了狐疑。

    兰芽淡然一笑:“是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虎子奔过来,砰地一把攥住兰芽手臂:“你给我说清楚!”

    兰芽只淡淡拂开他的手,垂首从容整理自己的衣襟:“我自问,性情里还有些能讨人喜欢的地方。从小便知彩衣娱亲,逗笑二老;后来遇见你和秦公子他们,虽然刚开始各自都有磕碰,但是却也相处日渐融洽……由此而论,我自信跟司大人他们,也能渐渐和睦下来。”

    她挑眸朝虎子嫣然一笑:“难道你不这样觉得么?”

    虎子便怔了:“你,你当然是讨人喜欢的。我,我也当然是喜欢你的……可是你却不该去讨好那个阉人!”

    “为什么不能呢?”兰芽越发淡然:“为了能活下来,我连宫刑都受得。讨好于人,难道比宫刑更疼么?”

    她转眸盯住虎子:“为了活下来,我没什么做不到。”

    虎子大口大口地吸气,显是痛到了极处。

    兰芽却只当没见,清淡说:“哦对了,我还没给你看我的腰牌。我有了腰牌,就证明是被司大人接纳了,我从此就是大人的人、就是灵济宫的人了!我再不是囚犯,我可以自由出入了。”

    兰芽说着将腰牌解下来给虎子看,姿态极为珍爱:“你看这还是玉牌哦,比双宝他们的木牌更高级别,是跟息风将军、花二爷的是同等的。”

    她仿佛喜不自禁:“所以你看,大人是不是对我真的很好?我心中自然更是对大人感激不尽,我这一生便都要效忠大人,效忠灵济宫的了。”

    虎子一把推开兰芽的手,仿佛当那腰牌是妖物。他踉跄退了两步,望着兰芽痛心地摇头:“兰伢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认得的那个兰伢子,到底去了哪里!”

    兰芽不为所动,将腰牌静静收好。抬眸冷冽望去:“是你错了。你从前认得的,也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再说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想活下去,背靠大树好好地活下去罢了。”。

    虎子痛呼而去,兰芽坐在房里愣了半晌。

    然后起身唤双宝,在剩下的百多两银子里抓出二两有余的一块银角子来递给双宝,嘱咐他去厨房要壶好酒。

    双宝一听就急了:“公子,你昨夜陪大人喝了酒;今天白天又在屋子里自己喝了一壶酒……这怎么又要酒!公子,酒多伤身!”

    “你自管去吧,我自有主张。”兰芽拍拍双宝肩膀:“放心,我犯不上用酒来自杀的。快去快去!”

    双宝无奈,只得攥着银子去了。不多时果然擎回一壶酒来,青瓷酒瓶润泽如玉,启开瓶盖酒香扑鼻。兰芽开心,“这差事办得好。我真没想到二两银子就能换回这么壶好酒来。”

    双宝便答:“也是奴婢运气好。正赶上膳房按着大人的吩咐置办了好酒,刚送进来,装壶的时候多了这么些,禁不住奴婢一再央求,就给了奴婢了。”

    兰芽便问:“大人忽然置办这些好酒……难不成是送行用的?”

    双宝便也黯然叹了口气:“奴婢也是这样想。二爷那边,听说一日一夜水米没沾牙了。”

    秦直碧与陈桐倚要走了,藏花也要走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让人徒留怅然。

    兰芽抱着酒壶到观鱼台去。

    初礼出门迎着,却是一愣:“兰公子这是?”

    兰芽便恭顺而柔婉地笑:“昨夜跟大人共酌,回味整日。今晚,我是想问问大人是否还有兴致再与我把盏一番?”

    “这……”初礼颇为为难,下意识扭头回望门内,皱了皱眉说:“兰公子,明日花二爷便要启程了。这一走可远,所以今夜么……”

    今夜藏花理所当然就在门内,今夜理所当然司夜染要陪的人是藏花。

    兰芽便擎着壶,愣了半刻。等初礼出声提醒,这才讪讪地只将壶递上去,躬身说:“烦劳礼公公转达大人,说小的谨以此酒,祝好大人与二爷……”

    初礼惊得直眉楞眼,也只好捧着酒壶赶紧回礼:“兰公子别这么说,折杀奴婢了。公子放心,公子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兰芽再翘起足尖向内忘了一眼,才依依不舍转身,“那,我走了。”

    初礼捧着酒壶立在阶上躬身相送:“兰公子慢走。”。

    兰芽回了听兰轩,对着铜镜拍了拍绯红的面颊。心说:岳兰芽,你别玩儿大了。你的演技还生涩得很,根本就瞒不过司夜染那对妖瞳去。

    夜幕落下,她反正也睡不着,便到书房作画。

    心乱,笔便不稳,画了半晌也不知究竟画的是什么。于是画了一张便揉了一张,不多时地上就堆满了雪团。

    她便丢开笔,颓然坐在椅子上叹气。

    看沙漏,已过子时。

    夜深人静。

    兰芽起身,该睡了。却冷不丁背后有人说:“这酒,不喝了?”

    兰芽僵住,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背后靠墙的圈椅上竟已坐了个人。玉色长袍,怀中酒壶色也如玉,衬得那人本该森冷的一张脸,竟也显出玉漾之姿来。

    兰芽惊得赶紧施礼:“大人!”

    “起来吧。”司夜染起身走向画案,随意地看看她满地的纸团,再扫一眼桌面上那幅还没来得及揉的,吩咐道:“去取酒杯来。”

    他这么晚来,是来找她喝酒?

    兰芽便忍不住问:“礼公公说,今晚二爷在……大人却这时候来了,二爷呢?”

    “嗯。”他打量着画上笔墨:“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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