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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音-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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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然是江薏姐。我是家里第一个把那篇文章看完的人,一字一句地,努力克服着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名被印在纸上的恐惧。因为姐姐说,那么多的字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她看着就头晕,所以我看完了给她讲一遍就可以了。报道从昭昭开始说起,我能从字里行间隐约看到江薏姐全神贯注地想要打动人的神情,在她的文字中,昭昭是个孤独无助,身患绝症的小女孩。虽然淡化了她爸爸的事情,但是也在强调她家所有亲戚的墙倒众人推。哥哥就自然成了拯救小女孩的天使。昭昭的同学据说都很愿意配合采访,每个人都在热切地表达着他们对郑老师的尊敬,以及对昭昭的同情——他们当中,一定有人曾经淋漓酣畅地在学校的论坛上
  说过昭昭“活该”,只不过,也许他们觉得那些论坛里的话都是不能算数的。
  紧接着,报道的重点就放在了医院上面。昭昭家那个我们都见过的亲戚出示了昭昭的病历记录,出院记录,以及最后一天被重新送进去急救的证明。所有这些证明中,其实我也帮了江惹姐的忙。因为我的衣袋里,一直有那张我们去缴费买血小板的单据,那上面的时间,应该是至关重要的证明——那个时间的确显示着,买血小板的时间的确比昭昭入院晚了将近两个小时。有两个匿名的护士接受了采访,其中一个刚刚在那家医院结束实习期——所以她不用担心丢掉工作——她跟别人一样,也说郑老师令她印象最为深刻。“郑老师对所有人都好。”这是她的原话。另一个护士参加了抢救,她说:“我不能讲太多,我只能说,我到急诊室开始抢救的时候,陈医生就说其实那孩子不行了,我看得出的,实在是流了太多的血……她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接诊的不是我,我不能乱说……”一个曾经和昭昭住过同一个病房的孩子的家长愿意作证,他说整个病房的人都在中午的时候,也就是抢救开始约两小时前就看到了昭昭被推进来……报道的后面,附着一张昭昭和哥哥最后的合照。是昭昭生日那天,我在病房里替他们拍的。所以我在下面那行“图片提供”的小字里,看见了诡异的三个字:“郑南音”。昭昭穿着病号的衣服,哥哥和昭昭都笑得很开心。
  姐姐微笑着说:“我早就说了嘛,江薏是好样的。”江薏姐也许的确做到了,向所有人证明哥哥是个好人。但是此刻我心里想到的,是陌生人李渊,是脸孔晶莹的护士长天杨,是像座小小的雕像那样纹丝不动的臻臻。他们都没有被写进这篇报道里来。也许此刻想起他们本身就是不合时宜,外加搞不清楚状况,姐姐知道了铁定又要骂死我了,但我就是做不到像姐姐那样,斩钉截铁,心无旁鹜,长驱直入地杀到对方的阵营里面去——因为她已经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阵营划出来了,所以一切都跟着简洁明了。我却不行。——即使是为了哥哥,也不行吗?不对,我用力地甩甩头,只要能够救哥哥,我愿意放弃我的生命,但是,我和哥哥是一样的人,我们总是做不到轻而易举地跟人同仇敌忾。
  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哥哥必须用他最厌恶的方式为自己换来生命和自由,换来伤痕累累的生命,和苟延残喘的自由。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若是真的上战场,会被长官一枪打死用来震慑军心吧?姐姐就是那个长官。
  江薏姐的周刊面世的当天傍晚,《龙城晚报》的社会版头条就刊发了她的那篇报道,不过删节了一部分,又加了点无聊的评论。第二天一早,这个报道被换了各种标题,出现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的报纸上。自然也就多了各种各样的评论—我是这么理解的,既然是评论,那就一定要拣吓人的话说。所以有人在感叹即使是一个好人,我们的社会也不应该同情这种自行复仇替天行道的行为,这不是一个现代法制国家该有的东西;也有人在感叹这一切都是医疗保障制度缺失带来的问题;还有人讲得太复杂我也不大记得清了……总之,二十四小时之间,我又像三个月前那样,害怕打开我的电脑。因为说不定在什么网站上,就能看见一个关于哥哥的标题,并且下面还跟着一些评论的博客的链接。
  家里电话的插头,已经被姐姐拔掉了。不过她的手机依旧会此起彼伏地响。因为她在那期节目里出过镜。她对着镜头说话的屏幕截图不知被转载了多少次,江薏姐说得对,人们不会忽略一个那么美的“嫌犯家属”的。
  随之而来的几天里,自然都充满着喧嚣。医院—全称是“龙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青少年血液病研究中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网上随处可见的,都是对医院的谩骂和诅咒——当然,所谓“随处可见”,是指那些没被管理员们删掉的。我们高中的论坛自然也不甘寂寞。不知是谁发起了一个签名活动,说是要在案件开庭之前,尽量收集到所有龙城一中的老师学生的签名,恳求法庭对哥哥的案子从轻处理。
  姐姐跟江慧姐讲电话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你说,法院有可能推迟开庭么?”我听不见江慧姐的回答,只能听到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兴奋了,“但愿吧,反正我们尽人事,听天命。”“真的哦,你仔细给我讲讲……”“唉对了你不知道,今天早上一个什么都市报的女记者还打给我,问我上节目那天的妆是不是我自己化的,哈哈……”
  我站起来用力地关上房间的门。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只是这站起来,走到门边关门,再回到书桌前面的几秒钟,论坛的帖子便又翻新了。最新一个回帖的人表示,他也愿意参加签名,然后他居然说:“我觉得郑老师应该入选《感动中国》。”
  哥哥,他们希望昭昭死,但是他们希望为昭昭复仇的人活。我突然决定,我应该写完那个送给臻臻的故事,明天早上我就要到医院去,把这个故事继续给她讲完。外星小孩,小熊,还有小仙女—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用他们三个做主角,因为成为人类的同类,很多时候真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他的电话在此时打进来。我说的,不是苏远智。
  “方便讲话吗?”他言语间带着怒气。
  “明天,可以吗?”我安静地说,“明天见。”


  幕间休息
  陈宇呈医生05
  有些事,他似乎可以想起来了。最后那天的柏油路面流动着,歪歪斜斜地复延,把他卷了进去,他想我又不是煎饼里面的火腿,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结束,他的身体又被轻而易举地翻了个面,天空远远地通闯了过来——好吧,他叹息着,总之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打定主意要把他变成烧红了的锅里的菜,不管是什么,那种烹饪的力量却是确凿无疑的。身体迟钝勉强地飞起来的时候,脑袋重重地撞在车盖上之前,他看到挡风玻璃后面那张罪犯的脸。惨白,坚定,平日里那种循循善诱的和平假象终于一扫而空。这才是你。这是意识消失之前最后的念头。
  他们说,他已经醒来了,可他仍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梦;他们说,挺会活下来,但是他觉得自己依然漂浮在一箱密封的液体里,呼吸是机器完成的,所以他尚未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和氧气之间的那种唇齿相依。臻臻漆黑而专注的眼睛更让他觉得,这孩子旁若无人地伫立在水族馆里,注视着寂静的水母。
  起初他只是能听得见周围有人在说话,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听懂他们的意思了。他的大脑似平在一瞬间有了足够的温度,让“信息”像培养成功的细菌那样,蠢蠢欲动地存活下来。不过他无法开口——不,这跟嘴巴里堵着的那根管子没有直接关系,他好像是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把那些信息变成正确的声音,跟他打斗了一辈子的自卑终于不动声色地占领了他,投降的滋味,原来不过如此。早知道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没必要那么孜孜以求,那么骄傲的。—他习惯了把“往昔”称为“活着的时候”,也许从物理上讲这个表达不是一种准确的分类方式,但是够直接,就好比公路尽头的指示牌:“龙城500公里”。“活着”就像一个没有了具体脸孔的目的地,通向它,还有一段需要跋涉的,单调的距离。
  他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的盼望,心怀善意地俯视自己的葬礼。也许真的要实现了。有力气睁眼睛的时候,他能看着臻臻,臻臻大半的时间都会待在他的床前,有时候,臻臻会笑的,脸上纹丝不动,只用眼睛来笑,那是这孩子最擅长的表情。可惜他没有足够的力气让眼睛总是保持睁开的状态,精疲力竭的时候,只能任由眼皮沉重地阖上,他在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他觉得亲手为自己盖上了棺材。
  他认得天杨的手指的温度和气味。那手指有时候会不小心拂过他的脸。可是他有力气睁着眼睛的时候,却很少能等到她。他已经没有力气任由自己长久地期待下去,所以只好算了。清早还是总能听见她说话的。尽管他也不清楚闭着眼睛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处于睡眠中。他突然想起她还没有回复他的邀请。一缕辛酸涌过来,跟呼吸机的声音一起缠绕着,这辛酸与上辈子的辛酸的质地奇迹般雷同,他这才想起来,那就是活着的味道。
  但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呢?他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那个烦人的,《外星小孩和小熊和小仙女》的故事了。他不知为何有点怀念那个声音,若那真的是从没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他做的梦会不会太完整了些,怎么可能梦到一个那么完整并且缺心眼的故事呢,他没有意识到“怀念”也在帮助他继续活着。他只听得到迎南。迎南似乎是站在窗口那里,迦南明亮的声音挡住了本来应该照射在他眼前那片黑暗表层的光线。“我只是想看见你。”“我想你,你满意了吧,”—这家伙在跟谁讲话,他在心里几乎要微笑起来,不过总之,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女人这么倒霉。
  他还记得那是他大学时代的某个暑假,一阵疯狂的敲门声把他从午睡中惊醒。他不相信在家乡那条熟悉得像身体某一部分的小街上,会有这么狂攀的东西存在。漆皮剥落的铁门外面站着一个眼眶红红的女孩子,那女孩灼热但是沙哑着声音说:“叫陈迩南给我出来。”当时他只是错愕地想:这女孩应该比迎南还要大两三岁。
  他逐渐可以感知到昼夜交替。黎明就像一个刚刚清场没多久的电影院,还遗留着黑夜的热气。他自己就是半桶吃剩的爆米花,静静待在座椅之间。他身体的热度早就被跟黑夜瞒和的睡眠带去了,已经冷却到嚼不动,等待被清洁工发现并倒掉,就剩下惨淡的黎明才不会嫌弃他。清醒时,哪怕是被噩梦惊醒时,他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睁开双眼,不过即便是闭着眼睛,他也学会了分辨那些真实世界里的声音和梦里的区别。他在一点一点地,重新学习,如何运用仅剩的活着的技能来活着。
  讲故事的女孩子来了。他确定。她说:“臻臻,我好久没来,对不起。”在接下来的片刻寂静中,他以为那个故事又要开始了,像是一出可怕的连续剧,但是他的手指连按遥控器都做不到。他只能在脆弱的黑暗里感知自己的心脏在微微膨胀,他惊骇地嘲笑自己:是植物人的生活无聊到把你变成了一个白痴么,居然让你期待这样的节目?但是他只听见了一声门晌。然后掺杂着隐约呼吸声的寂静仍然持续着,台词依旧欠奉。
  “你出去。”这是迎南的声音。——凭这三个字他已经可以断定了,讲故事的女孩子就是电话那头那个倒霉的女人。
  “我来看臻臻的,我等一下就走不会待很久,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你先出去。等我走了,你再进来。”不错,虽然讲述的故事愚蠢,但是对付陈迦南,就是需要这样的方式。
  “哪儿那么多废话。”然后迎南似乎是笑着说,“好吧,滚出去,行么,别打扰病人。”
  完全没有关系。陈宇呈医生觉得自己在暗自微笑—病人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
  “你神经病啊。”女孩子的阵地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昨晚是你打电话问我方不方便讲话的。我说了我们今天见。”
  “还没有过瘾,”迎南冷笑,“你现在回过头去看看那张床?看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你自己也看过电视看过报纸吧?那么多人都在说你哥哥伟大,替天行道,值得同情;这个躺在这儿的人就算不是罪有应得也至少是活该——就因为他的病人死了?就因为那个病人的死不全是他的错,甚至根本就算不上他的错?”
  “但是那些人怎么说,怎么想,也同样不是我的错。”
  “我没说是你的错,我只是要你离我们远一点。你可以放心了,你哥哥的人基本上算是得救了,你们全家人都得感谢这个被害人,他像个蟑螂一样被撞被碾还就是没死,是他这条烂命让你哥哥能像个英雄那样去坐牢。你现在不需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到这个时候你还想再利用一个小孩子去平衡你那点不值钱的良心,也太不择手段了。”
  “你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跟你说话,就是为了羞辱我么,”
  “原来说几句实话就是在羞辱你,你还真是圣洁。”
  “我今天来,本来是想跟你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因为我哥哥做过的事跟你道歉,可是那些旁观的人,我控制不了。还有,”那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恢复了讲故事时候的平静,“你没资格说,我不需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谁都可以这么说,就是你不行。你明明知道的,我现在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可以说我对不起我们家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哥哥—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在说什么。
  然后又是一声很轻的关门声。之后,周遭寂静得只听得见臻臻娇嫩的呼吸声。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声音像花朵一样的,讲故事的女孩子是谁。他想他一定在昭昭的病房里见过她,可是他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她的脸。但是他想起来,那个夏末的黄昏,昭昭家门外疯狂地砸门的声音。是她。他清晰地记得,迩南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我只是要你离我们远一点。”他说“我们”。他的确说了。好吧,陈宇呈医生静静地想:陈迎南,为了这个“我们”,我想告诉你一件你自己目前还看不清的事情。我之前以为这个女孩子很倒霉,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高估了你,倒霉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你是逃不过她的。虽然你这个人一向没什么灵魂,但是这个女孩子有本事把你变成一个更低级的动物。她已经激起来你心里那种—你自己都会觉得羞耻的热情。你眼下还不愿意承认吧,你这没出息的货色。
  爸爸?
  他听见臻臻在说话。他回答:陈至臻小姐,我在这儿。有种恐惧的喜悦充满了他。他知道自己没睡着,只不过是闭着眼睛;但是他也知道他并不是清醒的,似乎有一扇门把尘世间的声响都隐约关在了外面。臻臻说话的声音跟平时的听起来不一样。虽然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她说话了,但是那区别依旧明显。——辨别一种声音是否来自真实的尘世间,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真实的声音里面,总有种灰尘在空气里游动制造出来的背景
  音。说不定,这就是“尘世”这个词最初存在的依据。
  爸爸,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我的棒棒糖都变小了。妈妈把它们扔了说那个已经不能吃了。
  我知道。臻臻。你做得对。我告诉过你,买完棒棒糖,就站在马路边上等,不能走出人行道。臻臻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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