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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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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念到这个暑假正好毕业,让她回家学些女工家务,也好!”闫夫人最大的憾事就是没给闫森养个儿子,所以说起孩子总是气短。
  满室烟香,缭绕的烟雾之中,闫森仿佛看到多年的老对手瞪着鱼鼓眼,不甘心地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有一种未卜先知的快感。他和汪铭九的宿怨由来已久。他们在洪门中辈份相同,以兄弟相称。同时拜神入门,同时崛起在世纪初的上海滩。不过闫森运气比汪铭九要好,不但格外受老大的器重,且得以登堂入室,成为乘龙快婿,更接掌了门中大哥的位置。两兄弟从此面和心不和。这种不和带来的纷争,随着汪铭九势力的强大,越演越烈。
  今天的上海滩头,洪门香火鼎盛之时已经成为过去。当年立下的四大堂口虽然都在,可全不如以前。这里边,还要数汪铭九的风雷堂实力最厚。他在法租界苦心经营近十年,赌、毒生意兼做,资产几乎占了洪门一半。他的成功也和―个四十多岁的法国女人有莫大关系。凭借法国情妇的交际周旋,他才在法租界越吃越开。风雷堂坐住了法租界,可闫森却始终与法国人没搞拢,所以一直以来很少过问租界那边的事。汪铭九势力和野心与日俱增,公开流露对闫森不服。这两年来,他的赌场烟馆的多数收入隐瞒不报,私下里,更纵容弟子把势力向同门的地盘扩展。闫森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找不到借口,无从下手。这一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下手时机,除掉心腹大患。
  上好的云土让闫森的思维迷走在梦醒之间,他知道自己老了,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依靠这东西,曾属于他的砍砍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更看重那些底层的青年人,不惜委以重利。因为,比起功成利就的老人儿,年轻人意气正盛,敢于搏命,更易于控制。
  这一点,他象他的岳父。
  大三元酒楼。
  夜宴才开,觥筹交错。一只西洋奶油蛋糕宝塔一般,堆了足有半米高,顶层插满细烛,正立在厅正中等人分享。今晚的主角汪铭九坐在正中间一张餐桌的主位上,时而比比划划,时而开怀大笑,心情甚好,一点不知道危险将至。
  算起来,他比闫森小三岁,今天是他四十九岁生日。他一手环着法国情妇,一手不停地和手下碰杯,环视着猜拳行令,玩兴甚欢的弟兄们,自感年富力强,兵强马壮,鼎盛非常,唯一的遗憾就是闯荡半生,竟永远只是老二;年近天命,仍是一堂主事。而与他同时入门的闫森,却高踞老大位置十余年,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此次天龙堂三船云土被掠,是他做下的套儿。事发当日,他故意携情妇陪法国领事去了趟杭州。只等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审时度势,此时的大上海,帮派众多,鱼龙混杂。各个门派相互倾轧,又相互渗透,青红帮正是靠了兼容并吞,才庞大起来。租界是个巨大的万花筒,黄金荣的成功崛起,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急剧变化的年头里,辈份、门规已经不神圣,手腕、实力才最重要。那黄老头辈份不高,现在统领一方,名震沪上,还不是有大把的遗老遗少争相依附。他的本事不照黄老头差多少,只是缺少机遇。外国人跟久了,眼界早已看得很开,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闫老大那点德行道行,不及我十分之一,却装模作样,作威作福,张口闭口跟我讲门规戒条,哼,老子偏要逾门越位!
  他端了酒杯,在微酩中想着骂着,一斤花雕下肚,暴着大大的眼珠,却还神色不改。即便是自家兄弟聚会,他也两样不离左右:一是德国造的毛瑟手枪,二是他那会讲中文的法国情妇。枪在腰间只当是个炫耀,情妇的脸蛋也快被他捏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闫森先他一步,对他动手了!他太信任法国人,并不知道水满则溢,他也会成为一只要被丢弃的卒子。外面,一个他还不太熟悉的小辈,不费一刀一枪,已经干净利落地控制了局面,正向楼上走来。
  常啸天站在半开的门外,汪铭九晃动在酒席上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格外清楚地落入眼帘。他掏出表看了一下,一歪头,身后十几名兄弟持枪冲进去。顿时,喧闹的饭厅里枪声大作,华丽吊灯的碎片纷纷从顶棚落下,把漂亮的大蛋糕砸了个稀巴烂!瞬间整个厅中只剩下一两盏灯,主座上的精兵枪扫之下七扭八歪已倒下一片,余下的回过神来,欲起身反抗,常啸天已大踏步走入,目不斜视,双枪出手,向主桌上一顿披头盖脸地点名。
  汪铭九情急之下拉了情妇缩身桌下,见几大金刚接连倒于桌下,子弹长了眼睛般,开始向桌子下面招呼来。慌乱只有一刹,毕竟老姜生辣,他看好退路,扬手掀翻桌子,拉了情妇,转至一架大屏风后,向后窗撤去,手也伸向怀中。
  突然,斑斓的彩色玻璃从外向内炸开,细细的木格被踹个粉碎,漫天扬撒。一个冷眉冷眼的年轻人,手中玩一般转动着手枪,冲势未定,枪口已然上扬,火光一闪,汪铭九偌大的身躯应声仰倒,压倒了大扇屏风,灯光聚射之下,眉心一点红色,迅速扩散开去。他的法国情妇尖叫一声跪了下去,看到老汪的眼睛大睁,很象两只鼓出来的琉璃球。他死得实不甘心,杀了一辈子的人,防了一辈子的人,未想有朝一日会折在两个后生小子手上,让他连枪都未及拔出。
  林健轻落于汪铭九尸身旁,随手将腰上绳索解开,扔出窗外。他一直吊在窗外,单等对付汪铭九。一击得手,和常啸天相视一点头,常啸天转身扬臂大喊:“不要乱!汪铭九勾结青红帮,背叛洪门,我常啸天奉闫爷之命执行门规,谁再轻举妄动,和汪铭九一样下场!”
  场中静下来,满座惊惶失措。每张桌子都被天龙堂人用几只枪比着,除了主席上那些必死的老汪心腹外,地上只横下七八具负隅顽抗者的尸体。
  常啸天站到大厅中:“闫爷让我告诉风雷堂的兄弟们,只要不死心塌地跟汪铭九,还是自家兄弟,举起手站到这边来,大家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余下的四桌人自知大势已去,叛门的罪名足已祸连全家,个个争先恐后,向厅的东边拥去,也有犹豫再三者,枪口之下不得不跟了过去。
  “都不许动,让我走!不然开枪!”
  生硬的中国话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常啸天一时以为听到了鹦鹉叫,忽地转回头去,见自己的兄弟双臂伸开,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用枪指着头。
  常啸天一急之下脱口而出:“搞什么!”
  林健手里提着枪,一脸苦笑:“帮帮忙!”
  众目睽睽之下,常啸天居然一扭头:“我不管!”
  那法国女人自知得势,推了林健:“不要讲话!送我出去,你没事!”
  林健扎煞着手,被推了一大步,常啸天不由笑道:“你还当了真了臭娘们!”
  法国女人不明其意,突然手中的人如蒸发了一般,一下消失了,枪也被一股奇大的力气夺了去,接着面上热辣辣地挨了一拳,头晕眼花之中,林健与常啸天并肩而立,上下掂弄着毛瑟枪,撞了一下常啸天:“不够意思!”
  常啸天道:“就不想看你怜香惜玉!打了女人你过瘾了,该到大哥行方便了。”
  法国女人摸了一把塌下去的鼻子,糊了一手的血,不由杀猪一般大嚎起来,瘫倒在地,她总算明白这些男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模糊起来的视线中,常啸天越走越近,最后竟蹲在她眼前,顺手拾起一张餐布,给她胡乱擦了鼻血:“French(法国人)?听得懂我的话吗?”
  法国女人见这大个子鹰鼻大眼,目光逼人,不由自主点点头,常啸天伸出两指,在她面前一晃:“两条路,任你选,一,我们给你买船票,送你上船,滚回法国去!二吗,你跟了老汪这么久,该懂得什么叫做种荷花吧?”
  “这里是法租界,你敢!”女人尖叫起来。她懂,种荷花是把人沉到江里去。
  林健玩弄着老汪的枪:“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法国女人一看他那副亡命徒的凶样,就想起老汪的死法,懊丧地垂下头去:“我要船票!”
  “这就对了吗,用不着在我们面前扮高贵,你在法兰西不过是个过气舞女。”
  常啸天口中揶揄,心下大喜,闫森特意吩咐过不要杀这个洋女人,以免开罪法国人。这一下,让她乖乖抽身而退,这件事就功德圆满了。
  “阿健,你送她!”常啸天扔下餐巾,起身道。
  那女人怕死了林健,又一次尖叫:“不!不!我要你送,不要他!”
  林健眨眨眼,常啸天大笑:“看,这是你的不是了,连她都不选你,你太没有女人缘儿了!”
  林健见这女人徐娘半老,吓成一脸赤红,眼角全是褶皱,年岁足以当妈了,也忍俊不禁:“没你这么荣幸,大哥!”
  “承让!”说笑间,常啸天指挥撤离,大三元瞬变空楼,只有汪铭九的尸体躺在门前,等上明天新闻纸头条。
  闫公馆彻夜不眠,阿三匆匆来报:“闫爷,常啸天杀了汪堂主!”
  闫森端起一杯茶,一仰头连茶带水一饮而尽,喉咙里抑止不住笑声,椅子也微微颤动起来,他赌对了,一夜间洪门格局骤变,最大的堂口改弦更张!
第二章 上海神话
         法租界贝当路一座罗马式庭院,白色精钢门缓缓开启,灯火如繁星点点,巨木参天耸立,奇花异草在身边掠过。常啸天、林健走在其中,有梦幻感觉,仿佛走在森林中,又象走在童话里,走着走着,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的三层楼现于眼前,楼前是一处喷水池。
  登阶步入大厅,英式豪宅的气派更加令人倾倒。宽敞的客厅,足可以容下数百人,全套的法国家俱嵌金镀银,曲线曼妙;巨大华美的吊灯一枝枝呈倒宝塔状,金光璀璨的从三楼项棚垂下;地板是奇珍异木,打磨成迷漓的黄褐色,大块厚重的波斯手工毯骄傲地在大厅一角盛起大圈白色的羊皮沙发。腥红色的地毯逶迤沿旋转的楼梯伸延而上,楼梯扶手下的铜柱发着金子般的光泽,间或白色棒棰状的陶瓷,玉一样柔和温润。不知何故,在这午夜里,大厅中所有的灯全部大开,有如宫殿般金碧辉煌,让人叹为观止。
  “铭九栽到你们手上吗?”
  娓婉低沉的女声从二楼顶端响起,身着黑色旗袍的中年女子现身于二楼扶梯处,向下打量一眼,转了一大圈来到梯口,款款走下,高高的鞋跟陷在松软的地毯中,仍保持了端正的身姿,肩上绕的白色貂皮,轻轻拂着脸颊。下至一半,有枪指了她,她顿了步:“没人告诉你们汪铭九的老婆最怕动刀弄枪吗?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
  常啸天直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会有什么攻击力,挥手制止了持枪的兄弟。
  “铭九看来回不来了。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做掉了铭九的人,会是什么样儿?”女人又下了几步,目光和善地扫过来:“啧啧,这么年轻,入门时间不会很长吧?”
  常啸天越发感到这汪夫人与众不同,欠身道:“常啸天,这是我兄弟林健。汪堂主犯了门规。我们奉命行事,请汪夫人谅解!”
  “谅解?”夫人轻笑起来,笑靨如少女般明丽,继而旋身上楼,口中叮嘱般一路道:“家中仆人二十五名,都在书房里候了多时了,乡下人,没一个在门,如果可能的话放过他们。这位小兄弟出语不凡,想来是后起之秀,青年才俊,怕这里以后就要归你了。记住,繁华易筑不易守!”
  “砰!”一声轻响。
  常啸天顿足大叫:“谁开的枪?”
  林健奔上去,见汪夫人缓缓踡倒在二楼拐弯处,手持一只象牙柄的小手枪,抵了心脏,找得很准,已经没救了。
  常啸天跟上来大叹:“汪铭九有这样的老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健伸手替她合上了眼睛,蹲在那里半天不起。常啸天拍拍他:“生死有命!当了汪铭九的老婆,就该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叫兄弟们搜楼!”
  林健率人上楼。楼上各房大开其门,空无一人的房间装饰考究,抽手马桶都精美绝伦,更有两个大的套间独立成房,卫生间、小客厅、吧间一应俱全,想是主人房。汪铭九这些年钱是攥足了,却再也享用不到。最后一个套间是儿童卧房,屋中堆满洋娃娃。床上,两个孩子头挨头熟睡,枕上开放着四只大大的蝴蝶结,根本没被宅中发生的一切惊醒。林健邹皱眉,想起这该是老汪的孪生女儿。跟进一个兄弟越过他上去掀被子,粗暴地摇晃着,试图把她们弄醒,却怎么也推不醒。林健拉过他,抓起放置在枕边的一张信笺,上面是清秀的蝇头小楷:
  “已给她们服下安眠药,如想杀之,请在醒来之前,拜托!母亲泣首。”显是汪夫人绝笔。
  林健眼前立刻出现一幅惨景:一个穿花绸长袄的女孩儿口角流血,软软躺在他手上。那是他的妹妹,死的时候只有七岁。他左右看看,见只有一个兄弟,便疾声厉色道:“你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等林健下楼,汪夫人的尸身已被挪走,腥红色的地毯上已经了无痕迹。豪华的大厅煞是热闹,一群兄弟正拼命试坐那弹簧沙发,此起彼伏地把屁股踮个热火朝天,笑声中,还夹杂着叮叮咚咚的琴声。林健走过去,见常啸天站在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旁,一副大战之后好整以暇的神情,正用指头一个一个地按那黑白键子,抬头看见林健:“快来看,德国货!老汪真风雅。”
  林健走过去,拉出琴凳坐上去,想了想,一串音符从手下流出,很快卡住了,又重弹,渐渐转畅。兄弟们围上来听热闹,常啸天以手击节,欣赏了一会,向兄弟们介绍:“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姓贝呀?阿拉乡下有亲戚姓这个姓。”一个叫阿田的小兄弟插话。
  林健皱眉停手,常啸天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这时有兄弟来报:“二十五个仆人都在书房,已经搜了身。所有武器,连菜刀都一把没拉全在贮藏室。”
  常啸天止住笑,若有所思:“这位汪夫人倒死得清清楚楚,真是不简单!我就看在她的面子上,明天放那些人回家。对了,老汪的孩子呢?”
  林健啪地合上琴,起身便走,有人接口道:“汪铭九儿子在国外。听说因为老汪搞了法国情妇,老早和他爹闹翻了,不肯回来,连汪铭久都不知他的下落!”
  这边有几个兄弟听了那只大白盒子发出的仙音,远比自鸣钟要好听,早好奇得心痒难耐,见常啸天跟了林健走开,全都扑到钢琴上,重新打开,乱按一气,一时间厅里似开锅一般。
  林健回头断喝:“合上!不要碰!”
  又对常啸天道:“你带人走,今晚我留下!”
  “走?你叫我上哪去?”常啸天一脸惊讶。
  “你不是真要住进来吧?”林健怀疑。
  “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过上这种生活!”常啸天双臂一展环视周围,仿佛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房子,要好好享受一番!”
  林健压低声:“这地方怕是闫爷的家也不及一半,避讳些好。”
  常啸天拍拍脑袋:“想的周到,依你依你!不过这房子对我胃口,早晚我们要住进来,还要请蒋清来听你弹琴!”
  “可不敢比,蒋小姐定是个中高手,这房子就留给你们当新居吧!”林健难得地露出些笑意。
  “哎!你不住我也不住!我们早说好了,同甘苦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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