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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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节
下午，开泰公司召开全体员工会议。会议隆重而热烈，这在公司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开会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认清形势，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抢抓机遇，乘势而上，让企业的发展更上一个新台阶。磨刀不误砍柴工，全厂两百多工人悉数参加，无一例外。我们每个人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盘腿端坐在办公大楼前的草坪上，精神抖擞，情绪高昂。主席台是临时搭建的，用的是食堂里吃饭的桌子。主席台两边插立着十几竿五颜六色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曲，雄壮有力，很是振奋人心。

　　开始了。会议由业务厂长花蝴蝶主持。他的主持风格、声音甚至他手拿话筒翘着兰花指的习惯都有点像湖南卫视的一位主持人，可惜名字我记不清了。花蝴蝶一番开场白之后，郭董西装革履，闪亮登场。向工人深深鞠了个躬之后，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平稳的语调步入正题，开始了长篇大论。他先是总结了本季度公司的成绩，给大家加油鼓劲，然后进一步明确了公司的奋斗目标，那就是坐稳凤城食品行业龙头老大的位置，做大做强，争取早日上市。郭运来强调了形势，形势是大好，不是小好：“沿江开发”的号声已经吹响，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郭董的话高屋建瓴，慷慨激昂，富有感召性。我旁边有几个老工人小声嘀咕：人家郭董到底是做过教师的，肚里有货，嘴皮子就是厉害，连稿子都不要。有人附和：当然了，不厉害怎么能有开泰的今天？

　　讲一段后，郭董就会稍微停顿一下，抬起头，扫视全场一周，然后喝一口茶，再孕育着下一次高潮。这让他的演讲有起有伏，有收有放。大家听得很是认真，居然有一两个人还记笔记。郭董很是满意，又特地强调了几句：私营企业富有活力，机制灵活，船小好掉头嘛；国营的，比如第三食品厂，管理跟不上，吊儿郎当的，还不是和尚的*？大是大，没有用处啊，最后还不是破产倒闭了？情急之下，郭总说了一句粗话，引起一阵小骚动。话虽粗，理不粗。

　　会议的主角是从苏南请来的曹专家，曹专家是专门研究企业文化的，文绉绉的，水平很高。　他主要谈了两个问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我的第一个问题嘛，谈的是员工的主人翁意识。你们不要小看自己呀，在座每个人都是开泰的主人，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嘛。为什么叫‘员工’呢？‘员’字，上面一个‘口’字，什么意思呢？表明公司是个大家庭，你们每个人都是公司的一口人；‘贝’字代表什么呢？每一口人都是公司的财富、宝贝。你们可都是公司的宝贝呀！”（掌声。后面有人轻声回了句“活宝”，引来一阵轰笑）

　　“‘工’呢？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竖呢？代表我们工人自己：顶天立地，舍我其谁？”（掌声）

　　“我的第二个问题谈的是危机意识。每个员工，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要有危机意识，聪明人会自我加压，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啊。你们知道自己端的是什么饭碗吗？怎么，不明白？我告诉你，靠关系进来的，捧的只能是泥饭碗，‘吧嗒’掉到地上，泥饭碗就会碎掉；靠文凭进来的捧的是铁饭碗，铁饭碗固然结实，但铁终究会生锈，锈迹斑斑，斑斑锈迹，这也不长久啊；只有靠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靠自己的能力、自己的业绩才能捧上金饭碗。不经一番寒彻苦，哪得梅花扑鼻香？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永远记住，爱拼才会赢。事情都是辩证的，今天，你接受了开泰这份工作，接受了这份薪水，你就必须也要接受工作所带来的全部，包括烦恼和痛苦，压力和挑战。”（掌声持久不断）

　　灯不拨不亮，理不说不明。专家毕竟是专家，一番“说文解字”，如禅宗的棒喝，让我们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大家小声调侃着：“宝贝”们，你们今后可得好好干了。

　　郭董最后又补充了几句，他重申了公司的规章制度，强调了公司有奖有罚、赏罚分明的措施。这让会议像写文章一样来了个首尾呼应，算是给这次会议划了个圆满的句号。伴随着花蝴蝶的“散会”二字，又一阵如雷掌声。

　　会后，朱会计悄悄通知我，晚上七点去迎宾楼吃晚饭。

第　18　节
迎宾楼是凤城一家四星级酒店，座落在凤城的济川路南面，那一带是全市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在凤城的饮食行业中，迎宾楼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它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服务管理，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迎宾楼共九层，楼层之间等级森严，楼层越高，服务质量也就越高，当然，消费的“起步价”也就越高。从某种意义上说，楼层就是一个人的地位和脸面。在这里钱是最好的捍卫尊严的武器，你服也好，不服也罢，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和谁赌气，也千万不能和钱赌气。人生在世，要想有尊严，要想在迎宾楼“更上一层楼”，就得像郭董那样：奋斗，打拼，成功。我听木匠说过，在石城办公司的三圩人周爱华，一次，一个人在石城大饭店吃饭，遇到过尴尬。因为他皮肤黝黑，相貌平平，长得很本色，服务员没有深入细致研究，便把周爱华当成个囊中羞涩的普通农民，用鄙夷目光看他，怠慢他，刁难他。周爱华不动声色，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助理给他拿来了厚厚一摞钞票。周爱华把一叠钞票狠狠扔在饭桌上，当场把那个以貌取人的服务员骂得狗血喷头，声音洪亮高亢，中气十足，引得大堂经理道谢不迭。可以说，是钱给周爱华撑足了面子，既扬了眉又吐了气。财大方能气粗嘛。有句话说得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记得我们几个公司同党也斗胆凑份子在迎宾楼潇洒过一回，当然是底楼大厅，那里的菜很是便宜，居然打对折。对我们来说，实惠比脸面更重要，就餐环境服务档次当然就谈不上了。

　　晚上，迎宾楼霓虹闪烁，华灯齐放，金碧辉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大厅里循环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两只蝴蝶》，让整个迎宾楼有了一种祥和喜庆之气。公司朱会计早早在电梯门口迎接了。我们的包厢在九楼，这是个绝佳的楼层，从这里可以俯瞰凤城迷人的夜景。我有点忐忑，有点盲从，随着大家一起坐着观赏电梯上来了。

　　包厢里灯火辉煌。仿古红木家具，典雅富丽，古色古香，让人穿越时空回归过去。猩红的地毯一尘不染，显得高贵而气派。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今天公司请客的主题，再论资排辈也轮不到我啊。朱会计嘴巴很紧，故作高深，总是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搪塞我。来的客人并不多，除了曹专家、花蝴蝶、朱会计还有管人事的谢部长，另外就是郭董和他带的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早已坐定，在那聊着，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我在小心翼翼在推断着女人和郭董的关系，凭感觉我估计这是郭董的家人。看我狐疑，朱会计悄悄告诉我，右边的三十多岁是郭董的妻子，也是她的妹妹，二十多岁的则是郭董的千金小姐，叫郭丽娜。郭董年轻妻子穿着灰色的晚礼服，很是妖艳性感，见到客人来，忙起身打招呼。郭家大小姐颇为文静，坐在座位上，频频点头，款款微笑，很是迷人。她看上去很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皮肤很白，穿着红色的皮夹克，显得精干可爱。

　　人员到齐，郭董首先掷地有声地宣布了一条规章制度：只许坐着喝酒、敬酒，谁要是站起来敬酒，就罚酒一杯。酒宴以郭董端起酒杯为标致，正式开始。我们都端坐着，一番简单自我介绍后，大家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确实是个兴奋剂，几杯下肚，气氛慢慢地轻松活跃起来。

　　说真的，这种宴会我真的不习惯，很不习惯，什么都得中规中矩的，不自在，很难受，我有种坐错地方的感觉。我怀念起我和木匠他们碰头时的快活，那真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啊：要站就站，要蹲就蹲，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高兴起来，还能随心所欲说些荤话。那真是个爽啊。这里不同，这是职场啊。我感觉我像是进了贾府的林黛玉，自尊而多疑。我暗暗告诫自己，小心谨慎。先敬谁酒，说什么话，都要仔细斟酌，打好腹稿。弄不好，得罪人是小事，丢了饭碗可是大事。唉，真的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反正肯定不少。谁叫我是桌上年纪最小、地位最卑的男人呢。我估计当时我肯定满脸通红，因为我的脸火辣辣的，头开始有点晕了。“红皮夹克”不停地看着我，想是取笑我了。好在喝的是梅兰春，这是凤城的“茅台”，酱香型酒，度数不高，我还能对付一点。王木匠平时告诫我要练练酒量，总是说“酒”到用时方恨少，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他的好心了。

　　花蝴蝶表演了他的绝技：斟满酒的杯子放在桌上，在不借用手的情况下，用嘴把杯子衔起，猛地仰起头，把酒灌下，不洒一滴，引得大家啧啧称奇。

　　“花厂长，来一段？啷里格啷啷格里格里格啷——啷里格啷啷格里格里格啷——”郭董发出了邀请，打着节拍，哼着伴奏，摇头晃脑。

　　不是郭董提醒，大家几乎忘了，花厂长还有更重要的绝技——唱京剧。京剧是我国的国宝，凤城又是梅兰芳大师的老家，不表示下怎么行？一阵掌声，花厂长喝了几口水，吊了吊嗓子，亮相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花蝴蝶唱了一段《贵妃醉酒》。我记得，在公司的一次联欢会上他表演过。“好，好，好。”包厢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你可别说，到底是票友，唱得确实不错。扮相身姿极尽娇柔妩媚；嗓音婉转圆润，明亮甜美，像黄莺出巢，似百灵归窝。好一个梅派！

　　鲍鱼上来了，“大补，快来尝尝啊。”　　这是迎宾楼的招牌菜，据说这一道菜就一千八百八十元呢。我也尝了一口，酱闷鲍鱼，果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

　　“这个鲍鱼小。去年我在上海饭店请客户吃了一顿鲍鱼，两万多。地道的南非鲍鱼，个大肉肥，生吃，很带劲。”郭董真的是见多识广的美食家。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鲍鱼，我敢肯定，王木匠没有吃过。不过我酒喝多了，我真没有细细品尝味道。我赶紧把鲍鱼的味道仔细回忆梳理了一下：和王木匠吹牛肯定要有细节描写，否则，打死他也不相信我吃过鲍鱼。

　　我是学营养的，我知道，鲍鱼其实也没有什么。传统的菜肴中，总喜欢把鲍鱼营养推到极致，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其实它也就是的蛋白质含量高一点，另外富含多种维生素和一些微量元素罢了，并没有超越常规的营养价值。

　　“枸杞牛鞭汤”来了。三个女人都退避三舍，发出轻微的嘘声；男人们则边吃边心领神会地开着玩笑。花蝴蝶舀了一大勺给郭董，有些反客为主：请请请。

　　“这是男人为女人吃的菜。”

　　郭董的这句经典的话迎来了掌声，也把几个女人的脸说红了。又一轮敬酒高潮。

　　鱼到酒止，接近尾声了。

　　“为了开泰明天更辉煌干杯。”在花蝴蝶这句带有总结性的倡议下我们一饮而尽。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

　　醉眼朦胧中，花蝴蝶把我拽到隔壁的小房间，说要和我谈工作。

第　19　　节
花蝴蝶要了一盘水果，拿了一片西瓜，又递给我一片，说：“给，醒醒酒。”确实，我喝多了，有点头重脚轻。不过，也好，倚酒三分醉，和领导说话会更有胆气些。

　　“这段时间工作适应吧？有困难吗？”

　　“谢谢厂长关心，暂时没有困难。”

　　“人生地不熟的，一点没有困难没有也不可能。有，尽管提，不要闷在肚里，要相信公司，相信组织。”

　　哦，我想起来了，花蝴蝶是公司的支部书记、工会主席，帮助职工解决困难是他的义务。

　　“谢谢。真的没有。”

　　“小鹏，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二十四吧？虚岁？也不算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我不忙啊，先工作几年再说吧。”

　　“不忙？幼稚。人家好姑娘可不在等你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抱在手上了。”

　　“呵呵呵。我三圩的几个同学，小孩子也都能蹦能跳了。有个初中时的女同学，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哈哈哈。你这人还蛮幽默的。打酱油？好呀，早养儿子早得力啊。是人都要结婚的，个个打光棍，地球上早没人了，还搞什么计划生育？个人问题终究要解决，迟解决不如早解决。但是怎么解决，如何解决，要理智，理性，要三思而行，要考虑方方面面，实在一点。你看郭董左边的女孩怎么样？配你应该绰绰有余吧？她叫郭丽娜，是郭董的千金大小姐啊。想她心思的多着呢，少说，从这也能排到杨桥口。你猜怎么着？这姑娘挑了一茬又一茬，选了一拨又一拨，眼花了，目眩了，居然没有相中一个。怪了，那天，在他父亲的办公室，她愣是相中了你。你小子有福气啊。”

　　郭董左边的女孩是郭董的女儿，这一点，喝酒时候，郭董已经介绍过了，花厂长又强调了一下，看来确实喝多了。不过，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郭丽娜怎么看上我了？

　　我知道，董事长办公室有我们的照片，六寸全身的。看我不讲话，花蝴蝶估计我动心了，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缘分啊。现在凤城的房子价格升得很厉害，凭你的经济实力买房子，不现实。如果你做了郭董的乘龙快婿，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且，以后开泰公司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有点犯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心里还是理智的：

　　“我配不上，真的。”

　　我这人有自知之明的，我和郭丽娜，既门不当，又户不对。我们之间的差别，就好像是迎宾楼的九楼和底楼相比，差别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堂堂本科生，不要妄自菲薄啊。请相信丽娜是真心的。”花蝴蝶劝我，“好吃做媒，我可是真心想喝到你们的喜酒。”

　　沉默，还是沉默。我的内心在剧烈起伏着：花蝴蝶在和我开酒后的玩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说的是假话呀？也许真的是喝多了，我仿佛看到丽娜在向我走来，穿着婚纱，眼含泪花，满怀深情。我陶醉了，有点飘飘然了。我记得我母亲前几年曾请瞎子为我算过命，说我命犯桃花，有女人缘。我母亲怀疑我是邻居秦志高踏的生。秦志高犯的就是桃花运，一脸的鱼尾纹，芭蕉扇似的，看人总色迷迷的。他有三个老婆，有两个老婆居然有段时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镇上男人在羡慕他的同时，更多的是谴责：本来男女比例就严重失调，你怎能如此多吃多占？你猜姓秦的怎么说，没办法，认命啊，我前世是欠下*债的。这话说得也不错，秦志高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女人偏偏死缠烂打，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只能有一个解释——桃花运。我真没有想到算命先生把我也算得这么准，说“桃花”就“桃花”了。而且，这朵桃花还是“百花丛中最鲜艳”的一朵，凤城大名鼎鼎郭董的公主，什么概念啊，三圩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