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证红楼-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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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坐。”黛玉坐在琴案边，调着琴弦，伸出一手指了指一边的座位，“只是如今却没有丫鬟能招待你了，自便吧。”

　　宝玉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坐下了。

　　“你现在叫做什么？”黛玉忽然问道。

　　“石真。总不能还叫做宝玉吧。”宝玉苦笑，虽说在外需要化名，他取了“假宝玉真石头”之意，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真的变成“假宝玉”。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甄宝玉做了贾宝玉，你要把贾宝玉该做的东西，全部扔给他么？”

　　“这个自然不会。只是，即使是贾宝玉，也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宝玉有些无神的盯着茶杯看，忽然问，“林妹妹回到京城来做什么？”

　　“我是为了见证而来，为了几个日常相处的姐妹而来。但是……”黛玉淡淡的说，“舅舅，舅母，还有那几位表兄表嫂，我就只打算白看着而已了。你苦恼的，也是这些吧？所以，我一身轻松，你却是不能。”

　　虽说这话光从语意上来说似乎十分无情，但宝玉知道自己的母亲他们做的事情，于是无言可驳，只是叹道，“妹妹已经是足够宽容了。我也正如妹妹所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为人子女的，难道能看着父母赴死么？”

　　黛玉倒是可以理解，“世人虽对此等灭亲之行冠以大义之名，但就个人而言，无论如何俱是无情。便是如今他们冒认一儿，生恩养恩，亦是无可抹杀。可惜，我虽能这么说，却也不能教你该如何做。”

　　“至少。”宝玉忽然绝然道，“可以一点一点来。从此以后我是石真，他是宝玉。贾家虽依然有我之责，宝姐姐嫁的，却只能是贾宝玉。”

　　若是知道真相的话，素来受到大家闺秀贞洁礼仪教育并且将之奉为圭臬的宝钗很可能会崩溃的吧。虽然不算喜欢宝钗，但是欺瞒宝钗的是贾家，用的又是他的名义，无法去揭穿那个甄宝玉的宝玉无法不为此负责。

　　好吧……从此以后，或者该叫做石真了。

　　“这还要那个甄宝玉配合，不过我看他今天的样子，做贾宝玉再惨也不会惨过甄宝玉，他想来也是有足够的觉悟的。”

　　一直以来熟悉的贾宝玉忽然变成了别人，黛玉的心里也是很复杂的。

　　宝玉又默然的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作揖说，“天色已晚，林妹妹，石真就告辞了。”

　　还是叫林妹妹啊……

　　不过，也无妨吧。

　　知道现在宝玉的心思必然极乱极乱，黛玉点点头说，“我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认识的人，你若是有空，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坐坐。另外……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燕霜夜想必已经告诉了你，你的前身，你的那块玉都不是普通之物了吧？既然如此为凡尘俗世所恼，可有超出凡尘之意？那块玉本来就该是你的一部分，你可以找燕霜夜学一学简单的办法，那样的话，便连那所谓的通灵宝玉，亦可不存于世了。”

　　这话显然只是让宝玉乱上加乱而已。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至少暂时并无此意。

　　宝玉离开之后，黛玉在他身后静静的抚起了琴来。

　　其实，也是到今天为止，她才对甄贾宝玉换个有了真实感的，心中也是感触良多呢。这首琴曲，即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被贾家舍弃的宝玉。

　　宝玉以后会变得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黛玉也是全然无法预料了。

　　之前提出他也可以修行这一条路，也不过是提出一条无谓的出路罢了。也许这可以暂时分心，但终究是无法让他从贾家这个泥沼，和他自己的苦恼中跳出来的。

　　她自己，不也同样没有超出凡尘么？

　　黛玉住在燕霜夜赠与或者说暂时借与的房子里面，出入亦有马车可承，都穿着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容貌，倒也十分不引人注意。

　　这座宅院由燕霜夜布置了不少机关，加上仆役都是他的下人，颇有些身手，安全亦是无虞。

　　深八会向她报告贾家的各方面的消息，有时燕霜夜也会来，所以，虽然不再在贾家，关于贾家的事情倒是知道得更清楚了。

　　不过，在年前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就是现在的那位宝玉和宝钗琴瑟和谐，宝钗开始以贾家媳妇的身份，开始活跃于贾家的社交圈，这样的消息罢了。

　　宝钗哥哥薛蟠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是一个桂花夏家的富商之家，虽说比黛玉记得的故事晚了不少，但到底是定下来了。燕霜夜曾不屑的评论，那不过就是一个暴发户罢了，那姑娘在家里娇生惯养，秉性据说是很不好的。

　　薛蟠之友柳湘莲曾劝阻过这番婚事，怎奈没有成功，如今婚期已经定在来年开春了。

　　又听见柳湘莲这个名字，黛玉不由得有些怔忡，想到了不知所踪的尤三姐。尤三姐到了哪里，是不可能查到了。但柳湘莲在京城却似乎是过得不错。在薛家的帮助下成了亲，又做起了小生意，柳湘莲本人虽然不善经营，仍好酒水交游，为人仗义，但他娶的妻子，却似乎是十分会管家的。

　　黛玉还在年前抽空去看了一次惜春。

　　惜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然发现她身份之类的事情也就无从说起。但她在佛前念经，看来心平气和，似乎十分满足。

　　从此以后，她不会再陷在——可能变成兄嫂等人那样的人的苦恼之中了吧？她只要在佛前保持自我就可以了。

　　而宝玉还在为探春的婚事苦恼。

　　在他偶尔到黛玉这里来坐的时候，黛玉察觉到，与其说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还不如说，宝玉是还没能从迎春大变的阴影中挣脱，看着那些人家，总觉得这个也会把探春变成不认识的人，那个也会把探春变成不认识的人……

　　除了近乎作为母亲教养他的元春之外，贾家姐妹中和宝玉感情最深的便是探春了。宝玉顾虑的自然多些。

　　结果，他想找到一个，公婆不严厉或者干脆就没有了的、内宅不复杂的、男方人品好的、贾家能接受的人家……不是黛玉说，想要同时达成这四个条件，几乎比登天还难，就算是算上那些不可能来提亲的王公贵族之家吧……你也不大可能找出来啊。

　　光是“贾家能接受的”和“内宅不复杂的”这两点，几乎就不大可能兼容。

　　也就是在三十将至的时候，贾家先后传来了两个不知道该说好坏的消息。

　　王子腾被贬。

　　贾元春怀孕。

　　前者本来毫无疑问是一个坏消息。

　　后者看来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但考虑到贾珍之前探听到的，似乎朝野间也隐隐有所传闻的，要立新后的说法，就很难说是好是坏了。照卫朝的规矩，皇后的外戚绝对不能在朝野上有什么大势力，所以元春若有可能为后，王子腾被贬似乎就是理所当然。

　　但元春这么一怀孕……

　　考虑到嫡子的问题——当今太子就是嫡子不是长子——封后之路似乎就平添了变数。

　　若是生女还好，生男呢？立后之事很可能开春后就考虑，似乎不会拖上十个月来看元春的结果呢。

　　黛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自从离开贾家之后，她开始很喜欢弹琴了。这不是潇湘馆，虽然也种了很多竹子。

　　所以，她不能在外客来的时候，还捧着绣花绷子或者是书还当做理所当然了。因为现在来的可不会是姐妹们。

　　她注意到来访的燕霜夜说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态度很诡异。

　　“那个要立后的传闻是真的么？”

　　“从传闻的角度讲，当然是真的，最近几乎人人都这么以为。但从皇帝本人的态度上来讲，毫无疑问是假的。”燕霜夜用扇子敲着手，嘲讽的笑道，“这其实只是皇帝想要清理外戚，给太子铺路的先兆罢了。他的身体并不好，虽说他极力掩饰，但近几年确实是每况愈下。可惜利令智昏，能想到这一点的，我在外戚中尚未看见。而且要知道，我们的皇帝，对内斗可是擅长得很啊，我都是最近才发现这点的。”

　　黛玉注意到，燕霜夜的称呼从“皇上”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名称“皇帝”。

　　之前他说“皇上”之类的词汇的时候，即使是嘲讽的语气，也好歹有些感情，但现在……似乎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罢了。

　　“所以……贾家要完了？”

　　“贾元春可能会先完。她这一怀孕，便使得自己成了后宫的焦点。虽说这看来是她封后的障碍。但贾家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试图把这次怀孕说成是吉兆。太后明年要过大寿了嘛。

　　黛玉叹口气，做出评论。

　　“愚蠢。”

　　“所以。”燕霜夜笑道，“你还是告诉那位石兄吧，贾家那位三姑娘若是再不出嫁，只怕就要成为犯官女眷了。贾元春怀孕，这可是最好的时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太后身体不适——事实上，自从黛玉给的生机效力慢慢消失，她就再次开始多灾多难了。这还是燕霜夜当然动了手脚，让生机慢慢起作用，才做到这个地步的呢。而现在似乎还有人在她治疗和延命。

　　到了年关的时候，病得颇重。

　　皇帝因此下旨，今年过年都不许奢华大办。不过，元春在这个时候怀孕，确实是似乎有着冲喜的作用，皇帝今年给贾家的赏赐颇多，使得贾家虽不能大办宴席，热热闹闹的过年，却是全家上下都十分喜悦。

　　如今，宝钗是名正言顺的加入了贾府的管理层中。似乎是因为贾母把黛玉剩下的嫁妆都拿出来了的缘故，宝钗发现贾家的账面上好看了许多。

　　本来贾家已是近乎油尽灯枯了，作为曾经参与过贾家管理，并且在辅助王夫人的人，宝钗那个时候就清楚的看见了贾家的败势。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薛家看重的本来就是贾家的地位身份，能够以结发正妻的身份嫁进来，目的就达到了。宝玉本来就不是承爵之人，日后终究是要分家出去的。只是有一个贵妃姐姐，想要进入朝堂什么的，都容易许多。

　　何况最近，这位贵妃不但有封后的传闻，还有确切的怀孕消息。

　　而以宝玉在贾家的受宠程度来说，那些不会表现在官帐上的私房钱，肯定不会少了他的。

　　但是，宝钗最近也发现，王夫人也好，贾母也罢，对宝玉的疼宠都衰减了不少。虽然表面上还是那样，但实际上是变了。没有以前那种真心的宠爱。

　　一大证据就是，他们夫妻两个感情那么好，王夫人却没有任何想要干涉的意思。

　　这是宝钗最近最为疑惑的事情。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为何，宝钗觉得自己的争胜之心淡了，以前时时处处为家中筹谋，但宝玉对她极好，又符合她原本的所有期待，以至于她竟有些忘却了原本的提携哥哥之类的打算，只盼着和宝玉好好的过好日子，替她持好这个家，别的东西，却是无甚所谓。至于薛家，照顾好母亲哥哥尤其是哥哥，让他不要惹事，然后尽可能帮助教育侄子就好了。

　　所以这一年的年宴操办宝钗还是尽心尽力。

　　皇上是下旨不许大办，没说不能宴乐。这样的说法，办年宴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要握好这个度罢了。

　　年三十。

　　比起前两年，今年的年三十又明显热闹了起来，虽说不许大办，但族中老少倒是来了大半。因为凤姐依然没有起来，李纨又做不来这事，宝钗难免以新媳妇的身份招待了一番，人人都称赞她举止雍容、言谈得体、为人大度，远超凤姐百倍。

　　宝钗心中高兴，却也不露到脸上，应酬了一番，便回到了贾母院中去。

　　贾母因要热闹，便让贾家的老少爷们在外面开席，自己让女眷们围着，只是比较罕见的是，连宝玉，也以成家了为由，放在了外面。

　　她原本对宝玉的疼宠，好像因为宝玉的成婚，而大半放到了贾兰身上。园中不免传言，这是因为宝玉太过关注娇妻，而有些冷落了母亲祖母的缘故。

　　在宝钗看来，宝玉礼节依然是尽到了的。只不过或者是因为心里面到底深藏怨愤吧，对王夫人和贾母也确实是更加冷淡了。

　　以前那个时时撒娇的宝玉，再看不见。

　　宝钗进了院子里来，因为是喜日子，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穿着一身正红，佩饰也是端庄得体，雍容富贵之处，却是一时无两。

　　贾母就笑着对凤姐道，“可不是把你比下去了？”

　　凤姐素来也是喜欢穿红的，但今日里却只是穿了一身银红的衣裳，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加上人清减了，双颊消瘦，面目有些蜡黄，不过是勉强坐在贾母身边罢了，看了宝钗一眼，不带笑意的笑道，“如今人老了，哪里比得上新媳妇？老太太还来取笑我。”

　　“便是你做新媳妇的时候，我瞅着也没这个样呢，又会做人，又会做事，可见是一个比一个强了。”贾母笑道，竟是十分真心的样子，指着姐妹们坐的地方笑道，“宝钗还是坐在那儿，虽说如今做了媳妇，年纪还那么轻呢，想来和姐妹们也更谈得来。况且我如今精神不济了，你倒是替我好好招待你那些姐妹。”

　　宝钗应了一声，自去坐到了姐妹们中间——邢岫烟和探春之间。

　　这也是最近让宝钗极为疑惑的事情之一。

　　自从她嫁进贾家来，贾母以前对她的成见就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非但如此，对她表现出来的喜欢，甚至还在宝玉，探春、湘云等姐妹之上！

　　又喜欢，又倚重。

　　若没有后面那一点，宝钗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黛玉的替身。

　　但和在贾母面前的得意相反的是，虽然还住在怡红院，宝钗最近却在大观园的姐妹们中不甚得意。

　　宝琴自从邢岫烟一事，就对她有些不满；

　　湘云从黛玉以后，也埋怨她的无情——竟是心安理得的占据了本来该属于黛玉的位置。

　　探春和邢岫烟还是显得更好的了。

　　所以宝钗就坐到了她们中间，尽管她知道，邢岫烟也就罢了，探春也是很对她有些怨言的。只是，探春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又要为自身着想，所以也能理解这一切。

　　宝钗坐到了姐妹们中间以后，贾母看着她们，忽然就叹了口气。

　　“人老啦，不中用了。明知道她们姐妹是留不久的，就只盼着能多看一会儿。今年还剩下了这么几个，还要让新媳妇充数，明年可去哪里找这些花儿呢？探春湘云，宝琴岫烟，也都该出嫁了吧？”

　　几个被点中的姑娘们都低下了头去，看来很不好意思。但是，却也没有哪个凑趣站出来来，说“不嫁了，一辈子陪着您”之类俏皮撒娇的话。

　　还是凤姐笑道，“老祖宗也不用着急，过两年巧姐也大了，宝玉媳妇也有了姑娘了，兰哥儿也成亲了，可不就又济济一堂了么？”

　　贾母笑道，“还是你会说好话儿，巧姐也就罢了，宝玉媳妇，还要先指着她生个大胖小子呢。便是明年便生个姐儿，等到大了，我也看不着了。就别说兰哥儿了。说起来，兰哥儿明年也十五了，也该认真找个媳妇了才是。”

　　“那是，到时候五代同堂，老祖宗还有得来享受呢。”

　　贾母叹道，“真要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好啦。”

　　众人自然都说好话，说贾母能长命百岁，但是，自从黛玉走后宝玉失踪的一阵子开始，贾母的身体一下子就虚弱了下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