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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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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里偶尔是孩子说话,也有她的,不过是一两句让他小心。她的口音跟孩子迥异,却也有一点点迁就的味道。似乎是在努力适应什么。其实她的音很美,但她……他想想,她究竟离开英国后,怎么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

就像他今天一子一子的落着,落到一盘局看上去已是无处可逃?

从相机中传出的沙沙声响,是风声、脚步声、一点点的呼吸声、还有衣物摩擦的声响,有些杂乱,搅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忽然的一声呼唤。

他一震。

画面停止了。

有什么东西也停在了这一刻,他按向“播放”键的手指,竟然有了些怯意。

……

屹湘刚刚到了医生诊室门外,随身的电话便响了。高秘书正要到休息室等她,见她站在那里有些发怔,便过来问她:“怎么了?”

屹湘摇头,说:“没什么,只响了一下。没来电显。”电话是临时的,现在只有家里人会打给她。她倒是并不觉得什么。“也许是妈妈。”她说着将电话递给高秘书。

高秘书接了,说:“我在这里等你。”

屹湘看了眼医生诊室门上的牌子。一门之隔,她只要推开门就可以。

“郗小姐?”护士在旁边,“安医生在等你了。”

安医生。“青蛙”Dr。Morrison替她联络的在国内的心理医生安宜。美籍华裔。与青蛙师出同门。不管她的履历是如何的辉煌,只凭着她是青蛙信任的人,她的程度必然不低。

邮件和电话的往来是有的,安医生有一把笑起来分不出年纪的嗓音。倒让她格外喜欢气这种不见面的交流方式。

她转眼看看护士和高秘书。这两人都很有耐心的在等着她。

“这就进去。”屹湘说。她说着便敲了门。

诊室门一开,里面在等她的医生看到她,微笑着打招呼,说:“终于见到你了。请坐吧。”

屹湘到柔软的沙发上。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医生说:“刚刚跟青蛙通过电话。她这几天联络不到你,你就出现了……我想你一直没有来,应该是状况很好。”

“安医生。”屹湘叫她。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二)

“叫我安宜吧。 ”安宜医生给她倒了杯清水,走过来的时候,宽大的袖子拢上去,笑着说:“我这里只提供清水。”。

“谢谢。”屹湘看着水杯,又看看坐到旁边她自己那张柔软沙发上去的安医生,“您也叫Morrison医生青蛙。”

安医生开朗的笑着,说:“是啊,”她比着自己的眼睛,“她那一对青蛙眼。不要瞪太大哦,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你有没有发现她一着急就会瞪大眼睛?”

屹湘原本拘谨着,被安医生这么一逗,莞尔廓。

是的,Vincent也这么说。有一次他们开玩笑,她跟Vincent说,Dr。Morrison如果去表演《小蝌蚪找妈妈》里的青蛙妈妈不用化妆呢……Vincent。屹湘忽然想到Vincent,这些日子,关于Vincent,没有人告诉她什么。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医生看着她沉默出神,低头在笔记本子上先写了几笔。屹湘注意到,换了个姿势。安医生瞥见她并拢的膝盖和脚尖,轻声说:“放松点儿。”

屹湘又换了下姿势。被安医生一说,反而坐姿更端正了些。

安医生笔尖溜着自己淡淡的眉毛。

屹湘慢慢的说:“安医生,我已经停药有一段时间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药盒来。空空的、半透明的药盒。每一个格子上都有小标签。写的是药物的拉丁名字。非常的长,一团乱糟糟的字母。她已经看习惯了的,也背的很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东西她根本离不了杰。

因为太痛苦,不想面对可是又忘不掉,青蛙医生说不如试试这样,用药物来帮助你。只是这种药物还在临床试验阶段,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作为志愿者参与。

介意。尽管比起做试验小白鼠,她没有别的好办法。事实上她的魂灵比阴湿的地道里乱窜的老鼠好不到哪儿去;老鼠也比她的魂灵要自由的多。

治疗了好久不见好转之后,她才开始服用这种药物。

“对你帮助越大的药,让你的依赖就越重。我跟青蛙的意见一致,还是希望你能够摆脱药物。虽然我这里有可替代的,如果你可以,不用到最好。”安医生转着手中的笔杆。轻轻的一点,笔尖戳在本子上。她的目光透过镜片望过来,随意而温和,并没有显出特别留意观察屹湘的意思。

屹湘说:“我想继续停药。”

攥紧了药盒。心也是一紧。

安医生就说:“要睡一觉嘛?你看起来只是休息的不太好。如果想聊天,我陪你聊一会儿。如果不想,就坐着。”

“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心理医生聊天。”屹湘说。

安医生笑笑。

她刚刚等了她那么久。叩响门板的两下轻响,充分显示了她有多不愿意走进这间房间。

她转了下身子,示意屹湘换个方向坐。

她的诊室对着养和最美的一个角落,又安静。有的病人来了,就只是坐在这里,看两个小时的静物。

她笑问:“聊够了吧?”

“够了。”屹湘斜靠在沙发里。

“任何的外力作用都是有限的,需要你自己的意志力。”安医生轻声说。

屹湘站起来,在屋子里走着。

脚下的地毯很柔软。

她走了一会儿,脱了鞋子。

光着脚,一步一步的踏着。柔软的地毯包裹着她的脚底,温度暖暖的水也似的……

安医生也不管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写了一会儿,听屹湘说:“虽然觉得厌烦,虽然每次见医生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总需要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行为,跟自己分析如果不去会怎么样……还是会按时的见青蛙。多亏了青蛙。不然,我可能早已经倒毙街头了。”

安医生已经是听惯了各种病人离奇的经历的,但对着这般美人,说出这般话来,她还是被触动了。她抬眼,看着用脚趾轻踩地毯、简直要踩出花儿来的屹湘。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我确实很好。可是,”屹湘脚趾转而狠狠的按着地毯,“可是当我看到他,一瞬间,我知道再好的治疗、再强效的药物、再顽强的意志力,都只是帮我把过去的自己麻痹到将要死、可以死,但是毕竟,没有死。”

“发生了什么事?”安医生温和的问。

“那天,我开车去撞人了。”屹湘闭了下眼。

“结果呢?”安医生头都没有抬。

“没撞死。”屹湘说。她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腿,“就那么一瞬,我以为已经化成灰的记忆,活了。”

“怕嘛?”

屹湘用力的抱着自己的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医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观察她。

这是一个极强的防御性动作。是下意识的想要把自己保护好。但是并不是单纯的害怕,更多的是恨意和愤怒。看了让人生怕的恨意和愤怒。不难想象,郗屹湘开车撞人的场景,是多么的惊人。

“你在这里,很安全。”安医生说。

屹湘的下巴搁在膝盖上。

“恐惧。耻辱。厌恶。”她哆嗦着,“还有……”

“还有什么?”

她将腿抱的更紧,“我不想再吃药。我不想记起来。我更不想,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状态。”

她盯着前方。眼下的她必须要好好的。更要好好的。

“会好的。只要你有足够的意志力。”安医生说。

屹湘闭上眼睛。

“你有没有对谁完整的叙说过让你恐惧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三)

“没有。言芑瞟噶”屹湘身子抖了一下。

“叙述是你面对和放下的第一步。”

“我知道。”

“想说说吗?”安医生问。

“我想睡一会儿。”屹湘站起来。

“介意不介意我替你按摩一下?”安医生问,指了下旁边的一张按摩床。

屹湘怔了一下。她并没有留意到安医生的诊室设施廓。

安医生放下笔记本,脱了她宽大的外衣,里面是贴身的柔软棉衫。

屹湘看着安医生柔美而又显得很有力量的手臂,静默的看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安医生则让她趴在按摩床上,手很轻的在她肩头按住。只是她一下手,便立刻感受到屹湘身体僵硬了。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放柔软了些,但还是僵硬的。

她此时非常抗拒陌生的身体接触。

安医生还是先缓慢而有节奏的试着按压她背部的穴位。

“我有阵子很迷泰式按摩。知道为什么?”她语气里含着笑杰。

“是不是因为一个传说,用了一种精油按摩胸部,会让胸部再发育?”屹湘话音有些含糊起来。

安医生走到屹湘前面,说:“是啊,就是这个传说。”

“结果呢?”屹湘问。

“结果?你自己看。”安医生扯了下自己的衫子,“还不是飞机场?”

屹湘瞟了一眼安医生的上围,说:“其实,刚刚好。”

“哇,你对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女人说‘刚刚好’?”安医生夸张的问。

屹湘微笑。

安医生的手按在她背部,看上去很轻柔的手,按摩的时候劲儿却不小。

手法很柔巧,力道也刚刚好。

渐渐的让她觉得舒服、放松。到这会儿,身子才完全的贴在了按摩床上。

安医生随便的跟她聊一些话题,听上去似乎是没有什么目的性,有一搭没一搭的,窗子好像是开了一点点,从花园里进来的空气总带着不明的香气。屹湘不知何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喂,喂你来吃一口……”嘻嘻笑着,叫她。

这人真能捣乱,她正忙忙叨叨的把一幅幕府时期贵妇和服图画临摹完毕,只差一两笔了,他偏偏要来捣乱。

其实已经捣乱了好多天了。

真盼着他出门拍摄、描摹古建的时候,她可以在住处画自己的画,只需掐准了点儿给他送点儿吃的、或者等他回来,给他端上来准备好的食物——有的时候他会乖一点,肯老实的坐在一边陪着她;有时候就不会,非要她搭理。就比如眼下,他拿了一柄银匙舀着一桶刚开了封的奶粉,非要她也尝一口。

干奶粉很好吃嘛?

瞪他也不管用。自己吃的不亦乐乎,还开始胡说八道:“以后就给咱家孩子吃这个牌子的奶粉吧。我吃着不过敏,他吃着肯定没事儿。”

她好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忽然玩儿心大气,装作要来一口的样子,待他将银匙凑近了,她一口气吹过去,顿时他脸上挂了白霜。

被他追的满屋子跑。

屋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落了下来,六席大的空间里,榻榻米上简直没有一块空地。

被他抓到摁住,咬牙切齿的说要惩罚她,忽然听到隔壁的动静,两人都屏住呼吸。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只剩下听觉高度灵敏。

和室墙壁薄薄的,住了几个月,隔壁那对夫妇的动静时常传过来,他们虽然听不太懂日语,但他们何时为调笑、何时为拌嘴,总是能分辨出来的。有时候是在激烈的对打,打的厉害了,都会让他们误以为是地震。当然还有,别的能制造出如此震动和声响的事情,虽然觉得尴尬,总要极力的回避了去……他有时候听着隔壁夫妇俩的吵闹会出一会儿神,那颇为强悍的妻子屡屡占上风,他就问湘湘,以后我就是那个挨打的老公吧?她就立刻拿起画笔真的打他。

“墙又动了……”他俯身在她耳边笑着说,低低的。

这一次不但墙壁震动,好像榻榻米也在震动。

屹湘起初以为他在动坏心眼儿,就扭着想要躲开,却被他拉住。四周围震的也太不寻常,两人对视着,忽然间一起叫道:“地震!”

他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外冲。着急起来,一出门竟将她勒起来扛在肩上,三步两步的往下跳。那楼梯其实逼仄,他不知道怎么计算的,竟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楼梯间和通道,跑到院子里去。

地震并不严重。他们俩跑到院子里不一会儿,便停止了。

隔壁夫妇和房东一家陆续跑出来,他们俩看到,憋不住的笑起来。房东他们是见惯了这阵势的,小小级别的地震自然不在话下,都镇静如常,只有他俩不停的笑,倒让他们觉得奇怪……

回到房里她动手收拾东西,他说饿了。跟她在一起,他完全是个饿了的时候就只会等着的家伙。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做晚饭。忙着洗菜叶的时候,他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腮上轻轻的亲着,他说:“刚刚真有种生死与共的感觉。”

她不说话,只是侧了脸,亲他一下。

微凉的唇轻轻一碰他的下巴,说:“别捣乱……给你做吃的呢……”

他不满足,索吻。

更深更密的亲吻。似乎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吻的痴迷而又坚决。

“湘湘,我死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吧?”他紧紧的抱着她。

青菜叶子落在水中,她沾满了水珠的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脸……

京都的夜晚是安静的。

他们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头对头在灯下忙着各自的功课。她偶尔会起身看看他画的图。他的图跟他的人不太一样,粗粝少些,建筑的线条即便是粗犷的画法,但是细节上还是很清楚。而且总有些笔记。是他自己的符号。她看不懂,但也觉得每一个符号都是他的,组合起来看,和谐美好。

小桌下他的腿贴着她的,这个时节熏笼是早就撤了的,他的腿却总是热乎乎的,让她觉得暖和……

春夜里,野猫出入院落,有此起彼伏的叫声,叫声让人有些难耐的躁动。

不日又将分别,对他们来说,正是***苦短。

他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她撑着手臂看他的脸,月色下他的脸白皙俊美,有些透明的清灵之感,几乎让她不忍触摸。他的呼吸似乎混着一点莫名的味道,该是窗外即将盛开的樱树的气息吧……

她默默的看着、看着……云浮动,遮了月,他俊美的脸云影罩住,暗下来。

她想拂开那阴影,手伸出去,却只让那阴影更重了。

心里便有些急,近些、更近些,伸手去摸他的脸,脸是冷的。

“董亚宁!”她慌乱。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四)

刚刚还是热乎乎的人呢。

她捧住他的脸,他没反应。

云影散开,散开了,她再靠近他些想看清楚,却不想他冰冷的脸上,一片血污,她骇然的擦着他脸上的血,那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擦去了,又冒出来,越来越多,他的脸被血污糊住了……

“董亚宁!”她惊骇大叫刻。

不是,这不是董亚宁,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她手上沾了血,喉咙发紧,一种胸闷想吐的感觉涌上来。头脑中还剩下一点想法,就是这冰冷的被血污浸着的面孔一定不是董亚宁。

“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亚宁……”她胡乱的撕扯着什么,扯不开扯不净。随着那团血污在眼前扭曲、扩大,血腥味越来越重。正在她要起身逃开的时候,满脸血污的人忽然间起来,对准了她的脸;同样沾着血的手禁锢住了她……

“啊!”屹湘狂乱的叫起来,“救命!救命……放开我……”

她的手臂在身前乱舞着,喉音因为喊的用力而变的沙哑难听,且渐渐的在发狂一般的叫喊中,似是耗尽了精力,慢慢的弱下去、慢下去……

“放……亚宁……”这最后的几个字,渐渐吞进了她的喉咙里噱。

安医生坐在一边,她的手被屹湘抓住,掐的已经快脱皮了。她忍住不发声。

屹湘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来,两条腿悬空,一时没有下地。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鬓角留下来,她惨白的脸上,一对大眼空洞洞的。嘴唇灰白,不住的颤着。

心要从喉咙里钻出来、落在地上了。

她猛按着胸口,电一般的目光朝着安宜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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